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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君凜面無表情地跳下車來,掃了一眼獨孤郗徽,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安樂王,冷然道:「既然國君與王爺都有此雅興,那邊請吧。」

  祁詠躍從後面牽來一匹雪白的馬,君凜一躍而上,與獨孤郗徽、安樂王並騎一排。身後不遠兩簡便的馬車徐徐跟上,三百多人護住的大隊,緩緩朝不日穀的方向開去。

  月光下的「不日谷」,寧靜之中帶有蕭瑟,遠處山峰之上堆積著千年不化的白雪,層層雪梅在柔和的月光之下,更顯玲瓏剔透。惜梅園最後方,一簇簇的火把閃耀著,不知為何忙碌著。

  兩個人影悠閒地坐在房頂之上,看著不遠處的火把和忙碌的人群。

  「寶羨,是不是他們就要來了?」訾槿斜斜躺在房頂上,望著遠處問道。

  寶羨面無表情地坐在訾槿的下方,看似不在意,但若仔細看便可看出他不著痕跡地護著斜躺的人,唯恐她不小心滑下房去:「夫人該是明日才能到,主子莫要多想。」

  「那日你……輸了多少的內力給我?」訾槿想了一會,方才問道。

  寶羨輕輕一笑,翡翠色的眸子瀲起一波柔光:「沒多少,無論給主子再多,主子也不會用,豈不是白白搭去了寶羨多年的苦練。寶羨不傻,自是知道輕重。」

  訾槿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遮住了情緒:「是啊,這內力我又不會用,何必白白浪費在我身上……寶羨可有想過……過些自己想過的生活?不必再跟著我和夫人?」

  寶羨微愣了一下:「主子既然已知寶羨是納藍南族的暗息,自是該知道暗息是沒有自我的。暗息的主子便是暗息的全部,暗息生下來便是為了與自己的主子……生死相隨。主子這麼說,可是嫌棄寶羨了?」

  訾槿抬眸看著高處的月光:「寶羨喜歡梧桐吧……寶羨不想和梧桐一同離開,過些自己想過的生活嗎?」

  寶羨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呵呵,主子在說笑是不?……主子明知道寶羨身有……此生已不可能再娶妻……何必還要誤了梧桐的一生呢?」

  「若梧桐不在乎呢?若梧桐不在乎,你便帶她走吧,遠遠地離開這裡,再不要回來了,找個想住的地方住下,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主子不懂,對暗息來說……根本就沒有自己……」寶羨斂下眼眸,低聲說道。

  訾槿轉過臉來,看著寶羨一字一句地說道:「納藍南族早已滅族,寶羨何苦跟著我這個冒牌貨四處奔波……這天怕是要變了……夫人和君家的野心都太大了……寶羨和梧桐走吧……走得遠遠的,再別回來了……納藍南族都沒了……暗息何必再守著祖訓?……」

  「主子怎能說出這般話?只要主子活一天,納藍南族便不會滅,主子難道不知道嗎?納藍南族從開祖注重的便不是血統,而是魂靈的繼承……主子……」寶羨眼中閃過一絲急切。

  訾槿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寶羨……從開始便什麼都知道是嗎?夫人的所有的計畫,寶羨都有參與吧?……以我,傳說中的納藍風槿轉世作餌,將三國的主上都引來此地,暗中調遣兵馬將『不日穀』與山中鎮包圍,將三國的主上斬殺……不對……其中的兩國主上斬殺。夫人此次合作的對象是月國,所以才讓我與月國太子聯姻,以確保自己能得到的利益。而一直未曾露面的,納藍風槿曾經最忠心的侍衛——君贏,則是伺機而動,備下大軍。兩國國君都未誕下子嗣,待到天下人都得知兩國國君已死的訊息,兩國必然大亂,到時月國出其不意地偷襲兩國或其中一國的邊界。月國這些年暗中養了多少精英兵馬,還不是為了這一次,偷襲一旦得力……過了邊界的大軍,月國便有吞併兩國的可能……宣隆帝好大的胃口,好大野心……只是不知,咱們自詡忠心耿耿的寶大總管會得到什麼好處呢?榮華富貴、高官厚爵,不知咱們的太子殿下許給了寶總管什麼?才會讓總管如此的為其賣命?不惜耗費十年的功力,用在我這個廢人身上?」

  寶羨微微地低下頭去,手無意識地抓住了衣角:「主子……怎能這樣想,那些對寶羨來說……」

  「也是,本來就是殘缺之身,再多的榮華富貴、高官厚爵……也不如美女來的□,到時只怕引得寶大總管的心傷才是。」訾槿嘴角露出壞意的笑容。

  「寶羨對待主子絕無二心……主子如此折辱……」

  「好個絕無二心!有誰會對自己的主子下如此陰狠之毒?……你下毒時可曾想過我是你的主子,可曾手軟半分?……是不是看著我被那陰毒折磨的時候,心中充滿了報復的快意?……你對我有恨不是嗎?如果沒有我你何必成了這般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樣?!你要報復不是嗎?」訾槿眯著眼似笑非笑,緊盯著寶羨說道。

  寶羨將頭低得死死,身上散發的那種氣息讓人隨之心憐。

  沉默,窒息的沉默,似乎周圍的一切都沒了聲息,不知過了多久。

  訾槿緩緩地轉回臉,嘴角帶笑的看著半空中的月牙兒:「寶羨……」

  「嗯?」寶羨聲音帶有很重的鼻音。

  「你何時認識我的?」

  「那時……主子尚在……繈褓之中,夫人拉著寶羨的手說,寶羨,從今日起你要牢牢地記住她是你的主子,將來即便傾盡所有你也定要護她周全……以後每日裡,夫人都會帶我去看你,重複著這句話……後來主子被將軍……接走,夫人便將寶羨送到師父那裡,但是每年……有幾日寶羨總是會到將軍府看望主子,只是主子不知道罷了……直到十一歲那年夫人將寶羨送進了月國皇宮,寶羨才徹底和主子分開……」月光下,寶羨緊閉雙眸,嘴角淺笑,似是回憶著世上最美好的過往,只是那柔和的側臉帶著淡淡的落寞與寂寥。

  訾槿目不轉睛地望著月光下的寶羨:「寶羨你……恨我嗎?」

  「不恨……」寶羨轉過臉來,翡翠色眼眸與訾槿對視著。

  「不恨?……梧桐說,你小時候有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眸,她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眼眸,漆黑漆黑的……再看看如今的你成了什麼模樣?!……有誰願意從繈褓之中便讓人喂毒?有誰會願意在懵懂天真的少年時。被人送去淨身做了宮人?你不恨嗎?能不恨嗎?為什麼他們要如此對你?是因為我!因為我!你為什麼能不恨?!」訾槿猛地坐起身怒視著寶羨。

  寶羨不敢與訾槿對視,緩緩地斂下眼眸,輕聲問道:「主子你……恨寶羨嗎?……恨寶羨狠心給你下毒嗎?……」聲音很輕很輕,輕得,讓人幾乎聽不到。

  「恨!喜寶天真無辜,曾經是我心中最乾淨的人,你卻將他變成了這般模樣!這天下!我最恨的就是你!尤其這雙妖瞳讓我噁心!」訾槿狠聲說道。

  「主子……是嫌棄寶羨眼睛嗎?」寶羨抬起頭來斂下眼眸,輕聲問道。

  「寶羨,你該拿起銅鏡好好地看看,仔細地看看你那雙眼睛,瞧瞧你那妖瞳和那最陰毒的毒蛇有什麼兩樣!」

  訾槿憤恨的話語,和臉上毫不遮掩的恨意,深深地刺傷寶羨的雙眸。他死死地抓住衣角,臉色慘白慘白的:「主子在太平軒時,不讓寶羨自稱奴才,不讓寶羨下跪,讓寶羨與你同桌吃飯,偷來的點心還要留給寶羨一份……」

  訾槿仰望天空,輕聲說道:「那是喜寶,不是你寶羨!」

  「主子曾說寶羨有一雙最漂亮的眼眸……」

  「胡說!我何時說過!」訾槿轉過臉來,怒視著寶羨。

  寶羨微微地低下頭去,讓人看不清他的模樣:「房上風大,寶羨抱主子下去吧。」

  「你去拿梯子,我自己下去。」

  寶羨緩緩地回過臉來,靜靜地看著訾槿良久。他翡翠色的眼瞳中深沉一片,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主子小心點,寶羨去去便來。」寶羨飛身下房,背影孤寂讓人害怕。

  訾槿怔怔地凝視著寶羨的背影,眼底閃過濃重的自厭。

  寶羨小心地將竹梯放牢,靜靜地望著從上面爬下的訾槿的背影,翡翠的眼眸之中含著難掩的傷痛。

  訾槿從梯子走下來,看了寶羨一眼,停頓了一下:「這幾日別讓我再看見你!」

  「主子……」寶羨單手抓住梯子,斂下眼眸輕聲說道,「這兩日便要變天了,主子小心。」

  「若還當我是你的主子,便不准暗中守在我門外,這幾日也別讓我再看見你!」腳步未停,冷冷地重複著。

  「寶羨……知道了。」直到訾槿消失在轉角,寶羨才緩緩地放下一直扶住梯子的手,散落一地的碎竹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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