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風槿如畫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一瞬間,訾槿毫無預兆地彎起腰,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將那藥全部吐了出來,直至吐出清水才停下來。她疲憊得跌坐了回去。

  曉雙放下手中的唾壺,不緊不慢地拍著訾槿的背。待訾槿坐下後,她遞上備好的清水,「公子漱漱口吧。」

  訾槿轉過臉來,接過清水漱了漱口,「我想出去走走。」

  曉雙走到面盆旁邊,浸濕了布巾,遞到訾槿面前,輕聲說道:「公子還是將臉上的胭脂洗了吧,若讓外人看到,傳到王爺耳朵裡便不好了。」

  訾槿看了曉雙一眼,伸手接過布巾,使勁兒在臉上抹了又抹,「好了嗎?」

  曉雙接過布巾,「公子休要惱怒,曉雙這便去拿披風與公子一同出去。」

  「不必了,我想自己隨便走走。」訾槿低下頭,緩緩起身朝門口走去。

  曉雙慌忙拿起披風追了上去。

  絲絲細雨,柳絲垂地,輕風搖擺,一層薄薄的煙霞籠在模糊的碧湖之上,給未央湖平添了幾分朦朧的美,如遊仙境,如夢如幻。

  湖心的流然亭上,訾槿裹著厚厚的披風,仔細地翻烤著四條魚。她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伸手掰下一小塊魚肉,放進嘴裡嘗了嘗,「為什麼還是不鹹?」

  「不會吧?公子已將所有的鹽都撒了上去,怎還會不鹹?」曉雙疑惑地看著已被鹽巴包裹住的魚。

  訾槿撕了一小塊魚肉,遞給曉雙嘗了嘗,「鹹不鹹?」

  「公……公子……這還能吃嗎?」曉雙苦著臉,吞了魚肉,吐著舌頭說道。

  訾槿不放心地又嘗了一塊魚肉,確實一點兒都不鹹,「曉雙,你再去取些鹽巴過來。」

  「公子,這已經鹹得不能吃了……好好,你等著,曉雙這便去取。」曉雙話說到一半,見訾槿抬眸,連忙改了口,快步朝亭外跑去。

  濛濛細雨被微風吹進了亭中,訾槿打了個冷戰,抬眸看向湖中,霧氣朦朧中似乎有個白色的人影滑過水面,踏在荷葉上迎風而立。

  訾槿笑著搖了搖頭,又是幻覺,夜夜做著奇奇怪怪的夢,日日感覺有個白衣人跟著自己。人說失血過多容易頭暈嘔吐,可沒人說還容易產生幻覺。

  「此乃何物?」

  「烤魚。」訾槿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笑意直達眼底。

  「烤魚,吃的?」

  「不吃,烤它做什麼?」

  「何種魚類?」

  「湖裡抓的。」訾槿仔仔細細地在撒滿鹽巴的魚肉上刷著調料,卻不敢抬頭。原來幻覺也可以這般真實,就像夜夜做的夢一樣。

  「湖裡?湖裡的紅錦鯉不是用來觀賞的嗎?」

  訾槿不讓手中的活兒停下,一遍遍地給那魚肉刷著調料,卻始終不敢抬頭,「紅錦鯉主要用於觀賞,養久了有悟性,性情溫馴平和,訓練後能辨認主人,與人親近。紅錦鯉個性剛強有力,泳姿雄健,頗具泰然自若、臨危不懼的風度,就算被置於砧板上也不會掙扎。」

  「既然如此愛惜湖中的魚兒,為何還……」

  「不掙扎又能如何?人的憐憫之心畢竟有限,為了一己私欲,就算如此風度的魚照樣逃脫不了命運,掙扎也只是加速死亡而已。」訾槿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聲音卻是沒有溫度的清冷。

  「既然已心生憐憫,為何還要吃它?」

  「若是人人都會為了憐憫之心而不殺生的話,那吃什麼?人說『死道長不死貧道』,佛說『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古語雲『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朝是何夕』。從古至今,弱肉強食,是生存的法則。誰是刀俎,誰是魚肉,從生下來便已註定,不是嗎?」訾槿抬起頭來,看向站在對面的白衣人。

  他與小白的相貌有九分相像,他與小白一樣愛穿白色紗袍,他墨色的眼眸與小白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他的眼底是睿智和沉靜,小白的眼底卻是清澈與純真,讓人能一眼看到底。若說小白的眸子猶如清澈見底的潺潺溪水,那麼這人的眸子是一片寧靜無波的海洋,雖是同樣的溫潤,卻是不一樣的感覺。小白的眉宇之間滿是躊躇和不安,他的眉宇之間卻煥發著沉穩與成熟。那抬眼側目間是怎樣的優雅出塵,卻獨獨少了小白的童稚之氣。

  這人不是小白。

  訾槿的眼中滑過欣喜,接下來是失落,然後是茫然,最後恢復了死寂一片的空洞。她低下頭繼續烤著魚,仿佛對面的人不存在一樣。

  不知道小白現在在幹嗎?他知不知道自己烤了魚等著他來吃?

  司寇郇翔手持兩枝荷葉,默默地凝視著眼前的人。已是夏初,雖說飄著細細的雨,但天氣還算不上涼。對面的人卻披著厚重的披風,更顯得身形瘦弱。他的臉色是一種病態的白皙,應該是個長期臥床不起的病人。他臉上的表情是毫無感情的空洞,只在初見自己的一刹那閃過一絲喜悅,待看清楚以後便是深深的失落。

  不知為何,當司寇郇翔看到他眼底的失落時,心中居然有些惱怒。可當他的眼底變成一片死寂時,自己的心居然莫名其妙地疼痛起來。他不該是這副模樣的……可是自己以前又未見過他,又怎知他不該是這副模樣?

  訾槿面無表情地拿起一條烤好的魚,坐到亭欄邊上,仔仔細細地將魚刺剝去,把魚肉拿了起來,遞到對面的空氣中停留了一下,然後又收回手來,放到自己的嘴裡。她只是周而復始地吃著魚,再不去理會站在亭內的人。

  司寇郇翔微微地皺著眉頭,心中泛起了一絲異樣。少年的模樣好像是要喂人吃魚,可是對面明明沒人,那細密的雨打在他的披風上,濕了一片。

  「這位小公子……你淋濕了。」關心的話脫口而出,司寇郇翔的眸底閃過一絲迷茫。

  訾槿木木地轉過臉,伸出手中的魚兒,「你吃嗎?」

  司寇郇翔的心突然特別恐慌,仿佛快要失去全世界一樣。少年的模樣仿佛不是這塵世裡的人,而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他的眼底沒有自己,沒有周圍的一切,甚至聯手中的魚兒都沒有。

  少年突然轉過身去,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那模樣似是要把內臟都吐出來。直到吐出清水,他才緩緩地坐好,繼續毫無意識地吃著手中的魚兒,仿佛剛才嘔吐的人不是他。

  司寇郇翔的眼眶微微泛紅,心如被撕裂般地疼痛。

  不該……不該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有這種感覺。他趕忙看向手中的荷葉,不該……不該讓一個初次見面的人佔據自己所有的情緒。南兒想吃荷葉飯,自己該趕快回去,將荷葉交給宮人們。南兒病了好幾天了,自己出來的時間太長了,不該在這兒浪費如此多的時間,可為什麼腳像生了根一般,一直站在這兒不願離去?那雨水已打濕了他身上的披風,他……不冷嗎?

  「你,淋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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