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槿如畫(47)_張瑞

四七

　　訾槿轉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四周的人和自己住了四年的皇宮，輕輕地攙扶起西樂，朝宮門走去。

　　西樂緩緩地回頭看了一眼宣隆帝與訾吟風，臉上露出比月光還要皎潔的笑容。

　　「槿兒，別去辰國！別去！」訾吟風淒厲絕望的聲音在訾槿身後響起。

　　宣隆帝望著訾槿的背影，眼中一片死寂，嘴唇張了張，又無力地合上。當訾槿消失在宮門口時，宣隆帝決絕之色盡顯，他努力地匍匐著朝訾槿的方向爬去，緩緩地伸出手，突然吐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第十七章君凜番外

　　兒時父皇拉著我的手，走過大大小小的宮殿，對我說：「你是月國最尊貴的太子，是繼承這宮闕與河山唯一的人。誰若同你爭奪這一切，便見不到明日的日出。」

　　宋貴妃與我曾經的弟弟被人毒殺在宮中；蘭貴妃與我曾經的弟弟被人投入井中；蘇貴妃與我曾經的弟弟被人刺殺在宮中。

　　後來的後來，不知死了多少妃子和皇子，我只剩下一個不能死的弟弟和一個最懦弱的弟弟。

　　我走在宮中的走廊上，聽得最多的便是自己的腳步聲。我每日每夜地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回蕩在宮殿中，如此的空洞，如此的虛無。

　　當我逐漸習慣了空洞與虛無的時候，他的一個巴掌卻將我的生活、世界、人生都打亂了。我從未見過如此大膽魯莽和令人討厭的人，宮中每個人對我都是恭敬有禮，為何他卻敢反手給了我一巴掌？

　　我討厭他，討厭他日日在上書房酣睡得如此安逸自得，卻對太傅的提問對答如流；討厭他的悠然自得與時常掛在嘴角的笑容，因為這些東西映出了他人的孤僻與憂愁；討厭他那雙漆黑如子夜、清澈如泉水的眼眸，昭示了眾人的醜陋與罪惡。

　　以後的日子，每每看到他憤怒不甘，用通紅的雙眸怒視著我的時候，我心中就有一絲快意，一絲愉悅，還有一絲說不出來的感覺。

　　那日他掉入碧湖中，眾人緊張地盯著湖面，我心中卻是竊喜不已，想著本就是個啞巴，如此去了也是他的造化。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我看著毫無波瀾的湖面，心中不由得著急起來。

　　我頓然醒悟，他若真的去了，誰還敢對我放肆地笑？誰還敢正大光明地忤逆我？誰還敢伸手給我一巴掌？誰還敢憤恨地盯著我敢怒不能言？誰還敢評價我的琴音撕心裂肺？誰還敢惡狠狠地咬住我的手指，留下一生也無法磨滅的傷痕？

　　那時我的心底湧上一陣陣怯意，突然很害怕。我怕從此以後在偌大的宮殿中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怕再也聽不到他那放肆的大笑聲；怕再也沒人敢忤逆我，沒人敢打我；怕再也沒人咬住我的手指，死也不願鬆開嘴；怕再也看不到那張因憤怒而漲得通紅的平凡的臉；怕再也看不到他那怒火朝天卻說不出話的模樣。

　　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和他相爭相鬥中的自己是如此肆意與快活，那是埋藏在我心底最深處的性情與寂寞。

　　當我想下令讓眾人擴大打撈範圍時，西樂卻跳了下去，我大驚之後卻祈求著跳下水的西樂能將他撈上來。

　　當那張狂的大笑聲再次響起時，我看到一生也忘不掉的那張閃閃發光的臉——他抓著手中的魚兒，仿佛抓住了全世界般滿足與自得，那光輝令人不敢抬眸不敢直視，令人眩暈也令人卑微。

　　我盯著西樂落水的地方，佯裝焦急，來掩蓋心中的震撼和不安。當他看到西樂浮出水面的容顏時，轉身吹了一個響哨，眸中有讚賞和驚豔，更多卻是震驚。他呆在原處，忘記了手中的魚兒，當時我以為他喜歡上了西樂公主。

　　我心中暗惱他的自不量力，公主註定是要嫁給我的，他一個將軍家庶出的孩子也敢妄想？更何況他還是個身有殘缺的啞巴。

　　傍晚，父皇將我們叫去，問誰願迎娶西樂公主。我第一個站了出來，告訴了父皇我迎娶西樂公主的決心。

　　父皇微笑，「公主的婚事並非父皇所能決定，但父皇給你們每個人機會……朕命令你們跳下水去。」

　　我抬眸對父皇自信地一笑，第一個跳入水中。冰冷的水將我包圍，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往水底拖去。我拼命地掙扎，越掙扎卻沉得越快，呼吸困難，非常難受。水不住地往我口鼻裡灌，我想咳嗽，卻噎住了，想吐出嘴裡水，張開嘴卻灌進去更多的水。從未感受過的痛苦和絕望將我包圍。

　　突然，我後悔了。

　　我並非一定要娶那公主，只是想看看他被搶走喜歡的人之後暴跳如雷的樣子。可是為了這個送了性命真的值得嗎？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眼睛也快睜不開了，我要死了嗎？真的要死了嗎？

　　我放棄了掙扎，任身體一點點地朝水底沉下去，突然我被一隻手緊緊地拉住。那一刻我看到他蒼白擔憂的臉，也找到了生的希望。他的體溫是暖的，緊緊地將我護在身邊，像是護住稀世珍寶一樣。

　　我心中的後悔慢慢地淡了，被莫名的喜悅充斥著，放心地閉上了雙眸，靠在了他的身上。

　　唇上溫軟香甜的氣息將我喚醒，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便看到他那張放大的臉孔。他的唇溫熱、柔軟、香甜，有一股清新的味道。

　　我不到十三歲便從教導宮女處得知了處子的氣息與香甜。那一刻，我肯定她絕非將軍家庶出的「兒子」，瞬間心中被巨大的喜悅溢得滿滿的。

　　我渾身無力滿心喜悅地讓眾人服侍著更衣，卻聽到小五含怨的話語，「訾家公子真是不識趣，居然最後才將殿下救起。」

　　我怒喝道：「說清楚！」

　　小五戰戰兢兢地跪下來，告訴我眾人落水之後，她第一個跳了下來，卻先救了君赤，然後是君安，最後一個才是我。言外之意，若非迫於無奈，她絕不會救我。

　　頃刻，我的心情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由雲間墜入地獄，不知將什麼東西摔得粉碎。心底一片冰冷，令我顫抖得更加厲害。

　　下船時，我狠狠地甩了她一個巴掌。火光下，她滿是怒火的瞳人中映出了我的影子，我心頭湧上了點點喜悅。

　　無論如何，她還是救了我，不是嗎？當著眾人不顧閨譽地救了我，不是嗎？

　　以後的日子，一直獨來獨往的她終於有了可結伴同行的人——西樂。同為質子的她們並不存在利害關係，她與西樂交好，我不用擔心她被有心人利用。

　　那日，從父皇宮中出來我便感到了詭異與不妥，心底總感覺此事與她有關。我不動聲色地走在回宮的路上，卻聞到一股異香。我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笑了，冷穀寒玉簪千年成型，世上僅此一支，不但能增強佩戴者的體質，還能百毒不侵，這小小的迷藥能奈我何？

　　果然，我在偏僻的轉角處被一個黑影迅速地點了啞穴，那人用東西蒙住了我。我佯裝無力地掙扎，卻發現此人身上的氣息並非是她。我欲還手之時，卻感到上面的氣息瞬間換成了她！

　　她柔弱的拳頭打在我身上，一點兒也不痛，但為了讓她盡興，我還是悶哼著，黑暗中，想的居然是她打我的時候是什麼表情呢？看不見真是遺憾了。

　　許是不解氣，她居然騎在我身上開始打我的臉。我心中暗暗叫苦，這樣一來父皇定會知曉。若被父皇知道此事，追究起來可就不好了。

　　我漸漸地不敢掙扎了，怕她加重了力道，在我臉上留下痕跡。我突然感覺她被人拉開了，心中居然湧起了小小的失落。她許是不解氣，又狠狠地踹了我幾下，才與那人離開。待感覺她們走遠了，我才敢拉開身上的布袋，看著空無一人的走廊，心中泛起淡淡的失落和苦澀。從她的拳頭便可看出她有多討厭我了，但想著她此時定是在開懷大笑，我的嘴角也浮上了笑意，卻傳來陣陣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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