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槿如畫(41)_張瑞

四一

　　迎春花下，那個清秀的宮裝少女轉身嬌憨地傻笑了一下，「他看不到我的好……是他不好……我們不醉不休。」

　　他看不到我的好……是他不好……是他不好……

　　喜寶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湊近訾槿，神秘地說道：「主子，聽說韻染側妃與落美人發生爭執的時候太子妃也在場，可不知為何，後來卻無人說起此事……主子！主子！你去哪兒？你還未更衣……主子！還未穿鞋……」

　　訾槿眼眶微紅，拼了命地朝記憶中的方向跑去。

　　可愛的醉醺醺的少女手提酒壺，打著酒嗝趾高氣揚地站在那裡，「大膽奴才！為何你看著比我還要難過……」

　　少女臉色緋紅，乖巧地將頭湊過來，小聲說道：「好……好酒吧？你放心地喝吧，若是你主子怪罪下來，萬事有我……我擔著……」

　　少女淚流滿面，「若我不是我……他不是他……該有多好。」

　　訾槿面目猙獰，發瘋似的撕咬著朝陽宮的門衛，擋住去路的兩名侍衛大驚之下，居然讓訾槿闖了進去。訾槿大口大口喘著氣，朝記憶中的方向跑去。

　　花圃中，一名素裝少女驚喜地轉過身來望著訾槿，「殿下……您回來了。」少女癡傻地笑著，眼中早已不復當初的清明。

　　訾槿瞪大了雙眼，慢慢地走了過去，唯恐驚動眼前的人。

　　少女上前兩步，拉住了訾槿的手，臉上露出歡快的笑容，嬌憨地說道：「韻染就知道，您一定會來此尋韻染。」

　　訾槿眼眶酸脹，緩緩地抬起手，想觸摸一下眼前的人是否真實，似乎又很害怕知道，猛地將手縮了回去。

　　少女見訾槿將手縮了回去，突然間紅了眼眶，「殿下，殿下！不是韻染，不是韻染，韻染不會的……那是殿下的孩子，韻染怎會對他……殿下，殿下！」她緊緊地抓住訾槿的手，神情早已癲狂，指甲刺入了訾槿的肉中。

　　「將側妃帶下去！」不知何時，君凜出現在訾槿的身後。

　　少女的手抓得更緊了，「殿下，殿下，不是韻染！不是韻染！不是韻染……啊！」少女的手被眾人掰開，絕望地踢打著尖叫著。

　　訾槿望著韻染被拖走的方向，微微張了張嘴，眼淚一滴滴地落到地上，砸得粉碎。

　　君凜神色慌張地上前兩步，訾槿轉過臉來，怨恨地瞪了他一眼。

　　君凜愣在原地，不屑地冷哼道：「連衣服都不穿就跑了過來！一個瘋女人也值得你如此？」

　　訾槿通紅的眸子盯著滿面不屑的君凜，這樣一個可愛善良的女子，為何一夜之間就成了這樣？為何？為何要如此待她？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是你！是你！是你將她逼到如此田地！是你讓她生不如死地生活在這兒！是你！她的一切都是為了你，都是為了你！

　　訾槿捂著胸口喘著氣，眸中一片悲涼與絕望，她轉身逃離這冰冷的花圃。

　　君凜的鳳眸中滿是心疼與擔憂，他上前追了兩步，又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訾槿離去的背影，他無力地垂下了手。

　　訾槿怔怔地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路從朝陽宮裡跑出來，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裡，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周圍空無一人。

　　「這裡好冷……好冷……冷得讓人不能喘息……冷得讓人快窒息了……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是誰困住了她的年華？是誰擋住了她的希望？是誰一步步地將她逼到如此田地？

　　是誰？是誰？到底是誰？

　　……

　　「為何不回太平軒？」西樂站在訾槿對面，低下頭柔聲詢問著，眸中滿是擔憂。

　　訾槿斂下眼眸，將頭埋入雙膝之間，不願與其對視。

　　西樂蹲下身子，坐到訾槿的身邊，「是不願回，還是不敢回？」

　　訾槿將頭埋得更低，緊緊地閉上眼眸，瑟瑟地發抖。

　　西樂抬手摟住了訾槿，將頭靠在她的頸窩上，「小啞巴，隨我回辰國吧，這裡沒有一個真心待你的人。你看看太平軒裡那些你信任的人吧，他們真的值得你信任嗎？你最難過的時候都不敢回去，你不是在害怕嗎？你不是害怕他們嗎？」

　　訾槿朝西樂懷中縮了縮，顫抖得更加厲害，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你還在等訾吟風嗎？你對他還抱有希望嗎？你記不記得當初是誰將你送進來？是誰棄你而去，將你一人留在這裡？是誰讓你過了四年有口不能言的日子？你不記得了嗎？」西樂的聲音不若平日那般尖銳，即便如此，也句句刺痛了訾槿的心。

　　訾槿緩緩地抬起頭來，淚眼中映出西樂那張絕色傾城的面容。西樂靜靜地起身，身上的白色紗袍隨風飛揚，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竟美得如此驚心動魄。她露出最明媚的淺笑，朝訾槿伸出手。

　　訾槿微微抬眸，注視著西樂的笑臉，她黑暗一片的心，居然期盼著點點光亮。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一刹那，訾槿緩緩地伸出手，放入了西樂的手掌中。

　　西樂緊緊地攥住訾槿的手，臉上的笑容越發明媚。她笑著拉著訾槿的手，二人無聲地行走在宮牆之下。偶有微風吹過，拂亂了西樂的髮絲，此時的她看上去竟比枝頭上最豔麗的迎春花還要嬌媚。

　　「母親生我的時候因難產去世了，從此父親不願見我。哥哥一手將我帶大，我自小與哥哥親厚，哥哥也將我視作唯一。後來哥哥病了，縱然請遍天下名醫，皆束手無策。我傷心絕望過，可每每看到哥哥的笑臉，我又覺得自己是那樣幸福，無論怎樣哥哥還是一直陪伴著我。但是哥哥突然不見了，我很害怕很害怕，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你知道當時我有多恐慌嗎？」西樂轉過臉來望著訾槿。

　　訾槿垂下眼眸，緩緩地低下頭，不知該如何安慰這位永遠是那麼盛氣淩人的公主。

　　「你知道這裡嗎？」不知何時，兩人已走到一座偏僻的宮殿前。

　　訾槿抬起頭來打量著四周，似是有點兒熟悉的感覺，當看到不遠處的涼亭時，她猛地一震，腦中浮現一個模糊的身影——白髮白衣的少年，宛若誤入凡塵的謫仙。

　　西樂似是看著訾槿，又似是看著遠處，「這是當年他們囚禁我哥哥的宮殿。他們以哥哥為籌碼，脅迫我辰國發兵，我以自己做人質換回了哥哥。哥哥天真懵懂，何其無辜？他們怎能……此時你還相信訾吟風嗎？天下人稱他一代英豪，手握月國大半個天下，卻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你還願意相信他嗎？」她側臉看向訾槿，眸子中一片複雜。

　　訾槿斂下眼眸，思緒千萬，信他嗎？信他嗎？要信他嗎？

　　槿兒：

　　邊陲風光無限好，等到凱旋而歸之後，定帶你領略邊陲風景。一切安好，勿念。

　　槿兒：

　　聽聞你對藥理和醫術很感興趣，重逢之日，一定帶槿兒去胭脂谷尋那隱世神醫，讓槿兒的技藝更加精湛。

　　槿兒：

　　聽聞你得一五色琉璃扳指，很是喜歡。待到凱旋而歸之後，一定帶你去綏棱鎮，那裡的百姓做此琉璃物件可謂神工之手。

　　槿兒：

　　江南處處風景，聽聞你愛食內膳房的點心。天下點心始出江南，待到凱旋而歸之後，一定帶槿兒吃遍所有江南點心。

　　訾槿抬起頭迎上西樂的眸子，目光堅定而毫無畏懼，只是隱藏在眼底的是孤注一擲的絕望——我願將最後的賭注壓在他身上。我信他，莫名地信他。

　　第十五章前塵往昔一場夢（六）

　　鎖情宮內，宣隆帝的手指微微顫抖著，他一點點地撫摸著畫中女子的臉龐，眸中滿是憂傷與自責。

　　「凜兒的孩子沒了，是我沒將他保護好。你……會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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