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槿如畫(2)_張瑞

二

　　麟德貴君見女帝進來，不動聲色地將女子擋在身後。

　　女帝清澈如水的眸子頓時悲切萬分，她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將他人護於羽翼之下，自嘲地笑道：「如果朕說要她死呢？」

　　女子不安地抓住了麟德貴君的衣襟，麟德貴君反手緊緊地握住女子的手。

　　女帝看著這一幕，小心翼翼地將魚盆放於書桌上，怒極反笑道：「你們須知君……無戲言。」

　　女子深情地與麟德貴君對望——此生不能與君同生，如今能與君同死，也是我的福分。

　　兩人旁若無人地執手對望，惹得女帝怒焰高漲，醋意橫生，抬手想奪回麟德貴君的手。麟德貴君卻會錯了意，以為女帝要對女子不利，拔起床頭的劍指向女帝。猝不及防的女帝被麟德貴君的寶劍割傷了手腕，一串黃色的琥珀珠子從她手中散落。女帝的鮮血一滴滴地掉在散落的琥珀珠子上，她絕望地抬眸凝視著麟德貴君，狠厲地喊道：「你如此護她，朕定不會讓她苟活！」

　　麟德貴君將女子牢牢地護於身後，漠視女帝的傷心欲絕。

　　女帝怒火攻心，抬手就攻，此時的她被醋意沖昏了頭，一心想傷害被自己心愛的人護於懷中的女子。麟德貴君為保護身後的女子只得與女帝過招。女帝長途跋涉，早已精疲力竭，方才又被刺中一劍，知道自己已不是麟德貴君的對手。如今只剩下自尊的女帝，無論如何再也不願向麟德貴君示弱。連日的奔波加上流血不止，讓女帝一陣陣眩暈，麟德貴君一劍橫刺過來，女帝看著眼前的人與劍，心中滿是苦澀與疲憊，無力阻擋，閉上眼睛垂下了手。

　　麟德貴君發現女帝沒有防備之時，箭已在弦上收不回了。鋒利的寶劍刺進了女帝的心窩，血濺入雕花鍍金的魚盆裡。女帝垂首努力瞪大雙眸，雙手支撐在書桌上，不願倒在情人與情敵的面前。她看著自己的心頭血一點點地滴進盆裡，就連盆裡的魚也變成了血紅色，輕聲低喃道：「真醜。」

　　麟德貴君不可思議地看著女帝，怎樣也沒想到與自己武功旗鼓相當的女帝怎會連三招都接不下。女帝抬眸望著麟德貴君癡癡一笑，那神情像一個獻寶的孩童在說：看，我捉了你最愛吃的魚，我自己動手捉的。

　　麟德貴君嘴唇嚅動，腳卻如紮了根一般不能移動。

　　女帝的身體晃了晃，一雙鳳眸逐漸渙散，訥訥不休，「是我強求了嗎？是我讓你失去自由了嗎？我只是想對你好點兒，對你好點兒……我以為你最終會看見我的。我無奈生於皇家，從小便失去了翱翔的資格，卻還要你與我同受。是我強求了……是我強求了……我強求了……」女帝強撐著身子，搖搖晃晃地朝門外走去，她目光呆滯，似是失去了生機。

　　麟德貴君身後的女子卻著急了，「現在若是讓她這樣出去，她定不會讓你我二人活命。」

　　女帝聽到此話，極緩慢地轉過身去，眉頭微皺，鳳眸中顯出一絲煩惱，「也是，若我死了，哥哥定會怪罪於你們。」她機械地從懷中掏出帝后一直讓她隨身攜帶的靈藥，默默吞下，閉目一會兒，再次睜開眼眸時，精神恢復了不少。她輕笑著看了一眼麟德貴君與那女子一直緊握的手，想保留最後的尊嚴，提起最後一口真氣，縱身欲使輕功離去。

　　麟德貴君身後的女子卻在此時射出了暗器。

　　女帝趔趄，發出短促的倒地聲。

　　一直怔愣出神的麟德貴君終是慢了一步，怒聲問女子：「你在作甚？！」

　　女子嬌弱的眉目中似有委屈，「若是讓她出了此門，你我二人焉有活路？」

　　女帝倒在血泊中，嘴角溢出了鮮血，她琉璃般透明的眸子裡滿是悲慟絕望，直直地望向麟德貴君，將手朝他的方向伸過去，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我決計不會害你的，我方才只是不想讓哥哥知道……你，信我嗎？」

　　麟德貴君眼神複雜地凝視著地上的人，表情略有鬆動，朝前走了兩步，卻被身後的女子拉住。他猛然驚醒，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女帝一直聰慧狡猾，豈能那麼容易就奄奄一息？他硬聲說道：「你身有金絲天蠶衣，豈會那麼容易受傷。」

　　女帝已無力回答麟德貴君的疑問，她眼神渙散，神志不清，嘴裡依然低喃著麟德貴君的名字。

　　麟德貴君有點兒懷疑地又向前走了兩步。

　　此時，一個身穿黃紗錦袍的人突然從天而降——帝后察覺到琥珀手鏈斷裂後尋到了此處，他臉色煞白地朝血泊之中的女帝奔去。

　　麟德貴君本來前進了兩步，又退了回來，凝視著對面的兩人。

　　帝后壓著女帝的命脈，神色悲慟絕望。他輕輕地摟住地上快要失去生命的人。女帝抬眸看著面前的人，微微一笑，霎時滿院花開也抵不過這個微笑，「哥哥……你終是來尋槿兒了……哥哥別生槿兒的氣了……槿兒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帝后顫抖地摟著懷裡的人兒，聲音哽咽，「槿兒，莫要貪睡，哥哥尋你來了……哥哥帶槿兒回家……好不好？哥哥和槿兒回家……」

　　女帝的鳳眸露出一絲欣喜，注視著眼前的人，露出一絲小女兒的嬌態，「哥哥莫要怪他們，是朕自己不小心才會如此的。朕若有不測，皇位就給了哥哥吧，也算還清這些年槿兒虧欠哥哥的了。」

　　麟德貴君此時才知女帝並非演戲，一時間不能呼吸的心痛幾乎讓他窒息。他理不清內心的波濤洶湧是為何，只能傻傻地站在那裡。

　　女帝看著麟德貴君依然無動於衷的表情，淺淺一笑，「如此結局是最好的。你們都有最想得到的東西，只有我，才是多餘的……看，這魚兒是我親自抓來的……是我強求了……我強求了……」

　　麟德貴君望著遠處的人竟真的閉上了眼睛，一時間心如刀絞，反射性地奔了過去，想試探她這次是不是真的。他低喃著：「陛下，休要與臣玩鬧……」當他顫抖的手探到女帝的鼻息時便僵住了，他不能理解心為什麼那麼痛，自己不是明明恨不得飲其血噬其肉嗎？見她如此下場不是大快人心嗎？為什麼滿腦子、滿心都是她的一顰一笑？自己當年多麼意氣風發，將軍王的稱謂羨煞多少旁人，可為何她一聲令下，自己就要在那暗無天日的後宮度過餘生，自己該恨她不是嗎？

　　帝后將女帝護於懷中，溫潤如玉的眼眸中一片死寂，「槿兒……哥哥再不敢生氣了……哥哥再不爭了再不搶了……只要槿兒好好的……槿兒隨哥哥回家，哥哥帶槿兒回家。」縱身一躍，黃色的身影消失於天際，帶走了那具已失去生氣的軀體。

　　麟德貴君呆立於原地良久……

　　耀辰532年延載十六年秋

　　延載女帝薨，原因不明。

　　傳說中的神之遺脈納藍南族滅族。

　　耀辰532年秋末，獨孤氏族打出為女帝復仇的旗號，佔領耀辰東北方十六座城池。獨孤族人扶持年僅十一歲的族長之子獨孤郗徽為帝，國號耀，年號天授。

　　在此期間，女帝的屍首被盜走。帝后受此打擊悲慟欲絕，大病一場。

　　耀辰532年冬初，大權在握的訾氏一族新任族長訾吟風——原女帝最寵愛的麟德貴君，打出抵抗獨孤氏叛亂的旗號，占了中原二十一座城池，在叛亂中殺死其姨丈君氏族長與其女，卻全力支持其姨丈君氏之三子君贏為帝，國號月，年號宣隆。

　　耀辰533年春，一直死守納藍南族基業的帝后遭其族人逼宮，被軟禁。司寇族佔領帝后苦守的二十六座城池，立帝后司寇郇翔為帝，國號辰，年號載初。

　　司寇郇翔登基後一直不問朝政，致使辰國朝政大權落于其嫡親弟安樂王之手。

　　納藍南族統一天下五百餘年的太平盛世也走到了盡頭。

　　故事便開始於這亂世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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