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長恨歌之夢斷鳳凰闕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
他慢慢上前,她徐徐後退,兩人間永遠隔著一截距離,仿佛兒時的嬉戲——他蒙著雙眼抓她,她拼命地藏,他使勁地找,卻永遠也找不到、摸不到。 退至修竹前方,寧歌停住,寧夏亦停住,深深望住她,不讓她再有逃避的機會。 墨綠森森,枝影橫斜。雪白綃衣,廣袖拂動,面容哀傷。 濃重的黑,伶仃的白,幾許森然,幾許戒備,幾許飄渺,幾許蒼涼,令人動容,剜人心胸。 她再也不信他了,在她心中,他令她感到害怕。 思及此,寧夏心如刀割:「好久未曾合奏《湘君》④,阿君,此時可有雅趣?」 (注④:選自屈原《楚辭·九歌》,實為祭歌,是屈原在當時楚國祭歌基礎上加工而成的一套歌舞辭。祭祀娛神時,由巫者扮演,或獨歌獨舞,或對歌對舞,或合唱合舞。讀《湘君》《湘夫人》,歎寸心難表,兩情不通,會合無緣。生離死別,自是古來恨事,又豈止兒女旖旎之情!) 嗓音低啞,含了濃濃傷感。寧歌心有不忍,輕輕頷首,隨他來到書房。 並肩端坐,四手拂動,錦瑟樂音孤零零地泄出,一如微涼淚珠滑落。 靜夜中,萬籟俱靜,樂清如水,卻有憂傷與愴然深深隱藏于宮商之中,悲歡愛恨,寂涼入骨。 心不同兮媒勞,恩不甚兮輕絕。 石瀨兮淺淺,飛龍兮翩翩。 交不忠兮怨長,期不信兮告餘以不間。 朝騁騖兮江皋,夕弭節兮北渚。 寧歌輕輕吟唱,側首與他相望。四目相對,曼出纏綿意緒,迤邐如錦。 驀然間,弦斷,音止。錚然一聲,餘音斷絕。 指尖僵立,兩人愕然,驚異相對。 *** 「已到闕門,二哥,時辰不早,你回殿吧。」 寧歌輕哂,反握住他的手,溫柔脈脈。 寧夏柔柔攬著她,唇角牽起無賴的笑:「我想多陪陪你,你不想看見二哥嗎?」 他更緊地擁著她,明明白白顯露出那種失而復得的驚悸與後怕。寧歌長睫半垂,眸光似有羞意,心中卻始終揮不去方才文淵殿的那一幕——冰弦新裂,宮商戛然而止,湘君不再,纏綿遠去。 她不知弦裂意味著什麼,或者,將會發生什麼事,他已極力勸解,卻總有一股不詳之感縈繞不去,總是惴惴…… 「還在想方才的事?」寧夏瞧出端倪,溫柔撫著她的背,安慰道,「湘君錦瑟原是先祖從隱逸高人手中所得,已曆百年,弦裂並非凶兆,只是萬物新舊更替之理,無需如此在意的。」 「我明白,」寧歌輕輕頷首,微笑浸涼,「好了,我沒事了,你回殿吧。」 「記得明日的約定。」寧夏輕捏她的鼻尖,隨即轉身離去,神采奕奕。 昏暗宮徑上,那抹白影漸行漸遠,濃濃密布的黑,單薄無依的白,修長飄逸的白色似抵擋不住黑暗的吞噬——終是消失於濃黑之中,仿佛從未有過。 錯覺!又是錯覺! 寧歌狠狠轉身,飛足奔回鳳瑤殿。大殿幽深而黑,影影幢幢,似有無數詭異迎面撲來,她驟然頓足,喘息更劇。 四下環顧,空曠而熟悉,卻有什麼隱藏至深? 猛然間,大殿驟亮,四角的銀燭宮燈將殿內隱晦耀如白晝,煙羅處素衣宮娥循序退下,有一人自寢殿內漫步而出,面容仿如秋水長天、冷瑟逼人。 寧歌氣息一窒,竭力平抑心口猛跳,垂眸行禮:「兒臣參見母后。」 華太后細細審視她,想從她的神色之間瞧出一丁點兒的驚惶,卻見她一臉的淡然、不驚不乍。她悠緩問道:「什麼時辰了?」 甯歌語音從容:「子時已過。」 華太后猝然反問:「你也知子時已過?」她抬起女兒的下頜,迫女兒迎上自己的犀利目光,「去哪裡了?」 甯歌冷冷吐出兩字:「西洲。」 「與誰一起?」 「一人。」 一問一答,簡要而乾脆,語聲中透出母親的嚴厲、女兒的淡漠。 華太后嘖嘖冷笑:「侍從也不帶?還是擔心下人見到不該見的?」她重重拂袖,猝然喝令,「將綾子押下,杖責至死。」 深青袍袂上的繡金厲厲刺目,鳳顏盛怒,華太后決心已下。 綾子被兩名年老宮娥押著步出寢殿,俏臉蒼白,楚楚望著湘君公主,卻不出聲求救,亦不向華太后求饒。 目光相錯,寧歌瞧見綾子的耿耿忠心與無怨無悔,心中滾沸,怒極攻心之下,不由得十指握緊,決然迎上母后森冷面容。 恰在綾子行至鏤花填金紅檀門扇處,寧歌陡然出聲怒喝:「綾子是我的人,誰敢動手?」 目光冷冽,語聲冰寒。 兩名年老宮娥聞之,莫不懾于湘君公主威勢,步履頓住,僵在當地。 華太后心中微沸,未曾料到女兒竟有此等懾人氣勢,不由深深一怔——如此湘君公主,猶勝當年崇華殿豔色無雙的華皇后。片刻之後,她徐徐笑了,聲音更絕:「押下去!」 寧歌定定瞪著她,一字一頓切齒道:「若綾子有任何損傷,母后,恕——兒臣不孝,兒臣會讓嗜血之人償還血債!」 母女之間,烈火熊熊,硝煙彌漫,無形更勝有形。 然而,綾子,亦不過是餌,是試探,是角力,更是預演。 華太后拊掌一笑,清脆掌聲於空寂大殿慘烈響起,尤其刺耳。她揚聲道:「好一個湘君公主!」 默然對峙,美豔容顏三分相似,冷厲眸光五分相似,威勢氣度七分相像。 年老宮娥僵硬定住,不敢有所驚行動。 銀燭跳耀,宮燈亮得刺眼,粲然久了,便是慘然。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