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長恨歌之夢斷鳳凰闕 | 上頁 下頁
一七


  章皇后一怔,隨即側身歉意地笑道:「燁兒沐浴總要我在旁,公主,要不讓少傅陪公主到西洲走走?」未及寧歌回應,她朝章淮謙笑著吩咐道,「少傅,陪公主走走,一兩個時辰後再回來。我先去了。」

  章皇后匆忙而去,章淮謙恭身道:「恭送皇后娘娘。」但見湘君公主輕移蓮步,似要行出崇華殿,便緊步跟上,尾隨其後,朝著西洲的方向走去。

  西洲乃皇城西向千頃煙波,廣域遼闊,種植百種林木花卉,或爭奇鬥豔,或鬱蔥長青;西洲北岸蘆葦漫漫、香草蔓生、水鳥棲居,十足野外意趣,與皇城朱漆雕龍、飛簷粉壁著實相異,卻深得北寧歷代帝王後妃喜歡。如今,西洲五景冠絕洛陽皇城:十裡煙波、瓊台、玉闕、蒹葭亭、流芳甸。

  天色漸晚,燦金餘暉隱入高山遙遠的天際處,只余徐徐水風,吹散些許鬱烘熱氣。漫步于十裡煙波,章淮謙略略靠後,但見湘君公主的繡袂當風揚起,宛如白蝶撲扇,又見她側臉平靜如斯、微光如雕,不由心蕩神馳。

  寧歌悄聲道:「可是林氏女子?」

  章淮謙微愣,跨步至她身側,「是林氏,公主。」

  十裡煙波遍植垂槐與青楊,綠樹成蔭,綠意疊翠,自生幽涼,若是午時暑氣逼人之際,此處亦涼意適人。寧歌幽涼的嗓音傳進章淮謙的耳裡:「林氏百年高門,世代簪纓,門第高華,所出女子宜與國戚締結姻縭,我定會送上一份厚禮,少傅笑納。」

  章淮謙幾不能言:「公主……」

  寧歌心裡疑惑,行至前方石案,頓足回身,瞧見他滿臉皆是無奈的笑。章淮謙竭力忍住湧動的心潮,「公主厚禮,臣,定當仔細珍藏。」

  寧歌聽出他嗓音中的壓抑之感,更覺疑惑,「可是林氏女子有何痼疾?或是少傅對此姻緣有所……」

  章淮謙溫潤一笑,「臣……臣心中,只有去歲中秋之夜與臣在玉闕共賞月色的女子。」

  寧歌心中一凜,去歲中秋之夜……中天皎月,月華如練,卻是冰冷刺骨,她的二皇兄,寧夏,對她說:寧歌,就當我從未尋過你,忘了吧,忘了二哥,我們生於天家,必須守護天家清譽,否則,我們便是欲孽纏身的罪人!

  她也想忘,然而,怎能忘呢?

  他自有他的琉璃府邸與清美王妃,自可沉溺於琴瑟合鳴與詩賦墨海,而她,只能日日斷腸、夜夜寒衾。她怨,她傷,她恨,她笑……她約華一波郊外遊玩行獵,她邀章淮謙進宮飲酒賞月,她放恣,人前魅人,極盡挑逗,人後以淚洗面,獨對衾枕。

  那中秋之夜,凝乳般光華,西洲煙波浩渺,水光迷蒙亂眼。她一雙水眸氤氳濯濯,依在章淮謙胸前,素手撫上他的臉頰,「淮謙,傳聞湘君公主驕橫放恣,你信麼?」

  章淮謙僵直站著,不敢有所冒犯,「臣……不信。」

  甯歌嬌顏微熏流紅,玉蔥纖指輕點他的唇,「你該信,我驕橫,我放恣,此時我就在你懷裡,你還不信麼?」

  水眸眄睞,仿佛整個月夜的旖旎都倒映在她的眸中,章淮謙咽喉生澀,「公主醉了。」

  寧歌揚起下頜,款款流情,「淮謙,抱我,好麼?」

  章淮謙沒有抱她,只是扶她坐下歇息……如今憶起,寧歌並無愧疚,只是悵惘:本想令二皇兄寧夏著急、嫉恨、心痛,卻令旁人心生別情,可笑,抑或可歎?

  寧歌微笑,「那個女子,已在瀟江落水之際脫胎換骨,如今在你眼前的,並非你所相識的湘君公主。」

  她的眸中水光粼粼,倒映著枝影綠蔭,笑意哀涼。章淮謙深深低首,心神哀痛:「臣……冒犯公主……」

  寧歌蘊起恬靜的笑意,靠坐在石案上,「也許這便是『命』吧,少傅的命,便是那林氏女子。聽聞林氏女子莊雅姝麗、柔心令質,當與少傅琴瑟共禦、攜手至老。」

  章淮謙不搭腔,卻堅定道:「公主但凡有所吩咐,臣,定當死而後已。」見她靜靜地望著來路,他詫異地側首望過去,那微弱的天光灰影中,那粗糲大石鋪就的十裡石道上,慢慢走來一位青袍男子,身後跟隨著兩名執矛侍衛,甚有威儀。

  青袍男子緩緩抬手,命兩名侍衛于當地等候。

  章淮謙以一種怪異的語氣說道,「南蕭降將楊策,他怎會在此?」

  寧歌抿唇不語,及至楊策行至面前,冷譏道:「侍中,自然隨意出入宮禁。」

  楊策恍做未聞,按劍頓首,「臣,參見公主殿下。章少傅也在此處?」

  章淮謙目露不屑之色:「北國喜羊酪,以羊酪為美味,不知江南有何美味?可媲美羊酪嗎?」

  楊策微微一笑,「江南街巷最喜千里蓴羹,但未放鹽豉。」

  言外之意便是:未放鹽豉的千里蓴羹可媲美羊酪,如果放入鹽豉,更加鮮美,羊酪自然不可媲美。據寧歌所知,蓴羹乃江南蓴菜湯,湯裡一朵朵蓴菜,宛如一朵朵清香襲人的小蓮葉,食用蓴羹,仿佛品賞江南的旖旎風月①。

  (①此典故出自《世說新語·言語》,陸機以千里蓴羹與王濟的乳酪匹敵,形成絕對壓倒的優勢,足見陸機思維之敏捷、言語之機巧。本文引用該典故,意在展現楊策思維敏捷、氣度從容)

  與風情萬種的蓴羹相較,羊酪自然俗了。

  章淮謙臉色一僵,卻愈加鄙夷,「唯天鑒人,善惡必應。善莫大于忠,惡莫大於不忠。公主,臣私以為不忠之臣,理當不再是肱骨良臣。」

  章淮謙意在譏諷楊策在南蕭是手握重兵之肱骨良將,如今雖自由出入宮禁、賜宅封爵,卻只握有帝京禁軍實權,華太后有此安排,可見並不信他,乃英明之舉。

  甯歌眼見楊策臉色澄明不欲辯駁,於是泠泠一笑,「母后賞罰,皆有道理,不可妄自揣度。」

  章淮謙收斂眼中機芒,溫和笑道:「天色已晚,臣護送公主回殿。」

  甯歌從楊策身前掠過,但聞他無波無瀾的言語:「恭送公主。」

  九華殿側殿涼臺,燈影交錯,月影濃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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