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盡執何手(52)

五二

　　沉默，很久的沉默。可是，那微微聳動的肩膀，那蹁躚不已的睫毛，那緊緊抿著的小嘴兒，都告知了大家，他在掙扎。

　　最後，小喬似乎終於鼓足了勇氣。他一點點抬起了頭。「蘭芝姐的話……是真的嗎？」

　　是真的嗎？一切的一切，都是騙他的？說過會來接他，說過喜歡他，說過會穿最美麗的衣裳等著他長大，這些，都是騙他的嗎？

　　「小喬……」喬幕然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打心眼兒裡心疼這個孩子。即便他的母親逝去時，他都不覺得他這麼可憐。可是，眼下，他忽閃著那一雙最純潔的大眼睛，那麼信任地望著自己，那麼信任且滿懷希望地將自己最美麗的夢境交付在自己手上時。喬幕然的心，狠狠地抽痛起來。

　　也許，他一直把他保護得太好了。那些爾虞我詐，那些人性的醜惡，那些浮沉灰暗，他都小心翼翼地幫他隔離。於是老天開始不滿，開始懲罰他們了。

　　「小喬啊，爹的好孩子……」他伸出蒼老的手掌，摩挲著他漆黑柔順的發。

　　「爹爹你說。」小喬固執地仰著臉，不依不饒。

　　「她……都是騙你的……」喬幕然閉上眼。如果真要在他離世後，讓他最愛的兒子去面對那些醜惡的嘴臉，扭曲的靈魂。那麼，他寧願自己來做那個劊子手，去斬斷他十幾年的天真和純潔！

　　「啪——」

　　那朵美麗的花，還未開，就敗了。

　　那個旖旎的夢，還未醒，就碎了。

　　那只跳躍的焰，還未烈，就熄了。

　　喬幕然眼睜睜，看著那抹晶亮在那湖水一般的眸子裡褪去。眼睜睜，看著那縷純真在那純白的靈魂中流逝。他抓不住，也挽不回。心痛難捱！

　　「可是，你的姐姐，卻是好意。」

　　小人兒握緊的拳頭還是慢慢鬆開。他垂下眼，可是，老喬知道，他在聽。

　　「她是皇帝，她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所以，她經常會身不由己。」喬幕然深吸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的搖擺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但是，他終究還是無法完全狠下心。

　　「和她在一起，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因為，那座看起來堂皇富麗的皇城，遍佈著太多我家小喬搞不懂的東西。她也許，只是怕你受傷。所以，她選擇把你放在遙遠但卻安全的地方。你看，她心裡最希望的，還是你好。」為什麼要替那個女子說這些。雖然，他知道這也是她的想法。可是，他也知道，他說了這些，那小喬心裡的種子就再也除不掉了。難道，真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爹爹！」

　　喬幕然再度低下頭看那個孩子時，似乎已經是滄海桑田。他恍惚間有了一種錯覺。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已經不再是他那個「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的寶貝。

　　「那麼，如何她才會讓喬兒留在她身邊？」他堅定地望著他。

　　「小喬……」也許是真的老了？面對著那一雙忽然變得凜冽的眸子，他居然又害怕起來。

　　那是一種對未知的恐懼，他不知道自己今日所言，到底會引來日後如何的結果。

　　「如果，別人永遠也傷不了我，她，是不是就會要我了？」

　　「小喬——」

　　「爹爹！喬兒……要走了！」

　　「小喬？」忽生的變故讓喬幕然急忙去拉扯，可那雙往日裡軟軟的小手，卻無聲無息地抽離了。

　　「爹爹！」那個孩子筆直地站定在大馬車前，雙目炯炯地回望著自己的父親。

　　「小喬——」喬幕然和蘭芝，一起湧到門前，看著他。

　　「爹爹不要再替小喬兒擔憂了！我已經長大了！」

　　是誰令我成長？在我稚嫩的心上，灑下第一抹陽光？

　　那些沒有你在身邊的歲月，我只想悄悄發芽。等到長出通天的藤蔓，可以穿破厚厚的雲層時，也無非是想——膜拜在雲端裡，你的腳下。

　　第四十三章靜夜吟唱絕挽歌

　　我本不希望如此，可是事情卻偏偏發展到眼下這個地步。我曾經想過要阻止，可是眼下看來，我已經向命運妥協。不是向我自己的命運妥協，而是放棄阻止，讓他——寇然，向他自己的命運妥協。如果一個人執意要選一條不歸路來走，那麼，旁人終究還是無能為力的。然而，我還是管不住自己的目光。它們悄悄轉個了圈，又再度溜到了寇然無瑕的面上。

　　可惜，他始終都沒有給予我一絲一毫的回應。

　　不能說是毫無歎息的，我彎下嘴角，心裡居然也泛起了一絲替人心疼的哀婉。小驢子，棋子的生活，你真的適應得了嗎？

　　夜半，我的臨時臥房。

　　我知道我其實是個多疑的人。這個世間太過危險，即便是在外人眼中永遠沉著冷靜的我，也會時常不安或者焦慮。能夠讓我完全信任的人，實在是太少了！而那個名聲在外、戰功赫赫的寇氏一族，就更成了我心頭的一根刺。隨著時間的流逝，它，變得越來越痛！一樣的世代忠良，一樣的位高權重。只可惜，你們不是李氏父子，你們不會日日在我眼前。鞭長莫及的距離，讓我對你們只會日益不安。畢竟，一個喬幕然，已經讓我受用太多了！

　　時至今日，我親愛的寇氏臣子，終於要給我吃這樣一顆定心丸了？你們將最疼愛的小兒子獻給你們的女皇，成為她的夫君。

　　「叩叩叩……」一陣輕緩但卻固執的敲門聲將我的思緒拉回。

　　「寇小驢子，我知道你今晚必定亢奮得睡不著覺。但是，咱們畢竟還是男未婚，女未……再嫁，你這樣深夜來訪，確實還是——」

　　「我來找你攤牌！」

　　「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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