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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衛淇停了一停,嘴角輕輕勾了勾,「那樣的日子,我過得好開心,我曾經一度以為,我可以一輩子那樣天天看著他,真的,其實只要能看著他,我就已經覺得很滿足了。八歲那年的生日前夕,我找到他,撒嬌地想要他給我帶宮外頭的一支冰糖葫蘆做禮物,我饞那個饞了好久,可是太醫說我忌甜,不許吃。他抵不住我的糾纏,答應了。生日那天,我一早便起來去三哥那裡找他,卻不見他的人影。三哥拿了支好大好大的糖葫蘆給我,摸著我的頭,說以後決哥哥都不會再來宮裡了,這糖葫蘆是他叫三哥給我帶的禮物。我接過糖葫蘆,心裡難過得要死,直問三哥為什麼決哥哥以後都不會再來宮裡了。三哥想了半天,對我說,決哥哥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沒有完成之前,誰都不能見他。我當時聽了三哥這話,
糖葫蘆也扔在地上不要了,哭得昏天黑地, 連母后親自趕來哄我都沒有用……」

  衛淇看著安可洛,笑道:「安姑娘,不知你信不信,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冰糖葫蘆該是個什麼味道。」

  安可洛聽著她這些話,眼底早已濕了,顫聲道:「公主……」

  衛淇朝安可洛擺了擺手,不叫她說下去,自己接著道:「那之後的好一段時間,我天天都跑去母后禮佛的祠堂,跪在那裡問菩薩,為什麼我只是想要每天能見一見決哥哥,這樣簡單的願望他都不願滿足我。再後來,日子久了,人也大了,幼時的那段日子在腦中也就慢慢淡了下去。可在我十二歲的那年,決哥哥突然出現了,沒有任何人告訴我他回來了,他就那麼突然地出現在三哥的寢殿裡。我當時嚇傻了,他站在那裡,比以前更高,但是瘦了,臉上也有了以前看不到的棱角,身上帶著我從未感覺過的霸氣。我不敢開口說話,只是盯著他一個勁兒地瞧,他看著我笑,說:『公主長高了,像個大姑娘了。』」

  衛淇輕喘一口,手輕輕撫過眼睛,「聽了他這句話,我心裡一陣翻江倒海,從前的事情、從前的感覺、從前的回憶全部回來了,他回來了。我對他笑,笑得直想哭,可是不敢哭,怕哭了變得難看。我問他,他要做的那件重要事情是不是終於做好了。他愣了一下,然後笑了,說是,但是將來還有更重要的。我當時不懂他這話什麼意思,滿心都是他回來了的欣喜,滿眼全是他的模樣。三哥也很高興,三哥說父皇命決哥哥做侍衛親軍馬軍副都指揮使。我聽了高興得要命,這樣,起碼他可以留在帝京一帶了。」

  說到這裡,衛淇停了,對著安可洛笑了笑,「後來的事情,想必安姑娘也知道了。決哥哥沒多久便拜上將軍,帥上三軍討伐西朝,這一走,又是四年。」她長長的睫毛垂下,覆住眼睛,安可洛看不清她眼中神色,只聽她輕聲道,「一個四年接一個四年,不過換成了親眼看著他走。聽到他得勝歸來,我比誰都要激動,只是沒想到,他這次回來,我連見他一面的機會都尋不著,只得央了三哥偷偷帶我出宮到這兒來。」

  安可洛心裡已是翻騰不已,雖沒有想到衛淇能對她說這麼多心底的事兒,但衛淇對尉遲決的情意,她是聽得真真切切。

  想到自己不過才和尉遲決相識幾天,心裡便被攪得波瀾起伏,安可洛看看衛淇,真沒法兒想像這十二年裡,她該是個什麼心境。

  安可洛袖子中的手掐著自己,慢慢道:「公主如此深情,尉遲將軍知道了定會珍惜。公主何苦要說不願嫁給尉遲將軍這種話……」

  衛淇笑笑,起身站了起來,走到床邊,挨了安可洛坐下,「決哥哥回來後沒幾天,宮裡就傳開了他與你的事情。我聽了心裡雖難受,卻也知道,他心裡必定沒我,就算有,也是一直把我當妹妹罷了,否則他斷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他兵制改良的劄子一上,我就明白他決不會娶我了。他那麼傲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捨棄自己多年大志?就連我,也不願自己阻了他的路。」

  她看著安可洛的眼睛,「剛才當著他的面說喜歡他,是我第一次這麼說出來。想說這話想了不知多少年,豈料真的說出口了,也被他當玩笑一樣。」她歎口氣,「安姑娘,我真的很羡慕你。我和決哥哥,錯在相識得太早,我一直想,若我是現在才與他第一次見面,他會不會,哪怕只有一點點,喜歡上我?」

  安可洛看著衛淇臉上浮起的落寞笑容,手不由自主握上了她的,「公主……」卻再也說不下去。

  衛淇的手下意識微微一縮,安可洛才驟然發覺自己的無禮,急著將手收回來,卻看見衛淇笑著反握住她的手,「剛才見你,是我無禮在先。」

  安可洛心裡仿若被人揉了一揉,先前因衛淇而生的不快,頓時煙消雲散。她看著衛淇,也微微笑了起來。

  安可洛想起衛淇所說,她八歲那年,尉遲決曾離開過四年,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由心生好奇,縱然知道或有不妥,仍是忍不住問道:「公主剛才所說尉遲將軍第一次離開的那四年,是去做了什麼,公主現在可知道?」

  衛淇斜挑眉毛,一臉驚奇,「決哥哥倒從未對你提起過他以前的事情?」見安可洛尷尬地搖了搖頭,衛淇略一思索,笑道,「這確也像他。這事兒,就連我也是前年聽三哥說漏了嘴,才強逼著他告訴我的。不然,依決哥哥的性子,只怕是要一直掖著不對人說呢。」

  衛淇這麼一講,引得安可洛更加好奇,笑道:「我倒沒有看出來尉遲將軍是個能藏得住心事的人。」

  衛淇也一笑,「只怕是人都看不出來呢。」她身子向前稍傾,低聲道,「這事兒我告訴了安姑娘,安姑娘可萬萬不能再同旁人講,哪怕是在決哥哥面前,你也不可說漏嘴。」

  安可洛見她如此謹慎,好似是要說什麼驚天大秘密,心裡不禁又奇又疑,連忙點點頭,「公主放心,這點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衛淇往安可洛身邊挪近了點,笑道:「安姑娘,你還能想起陳少勇這個人麼?」

  安可洛一怔,不知衛淇為何突然提起這個人。她略一回想,點點頭,「公主說的可是那位在賀州一戰成名的陳少勇?」

  衛淇點了點頭,「虧安姑娘還能記得,這都是五六年前的事兒了。」

  安可洛笑笑,「似陳少勇這等勇士,天朝不知多少年才出一個呢。當年我雖年幼,卻也記得為了平息番禺叛亂,朝廷不知費了多大工夫呢。只是不知公主為何突然提起此人來?」

  衛淇不答,看著安可洛,反問道:「關於此人,安姑娘還記得多少?能給我詳細講一講麼?」

  安可洛腦中轉了轉,皺著眉道:「只記得陳少勇本是潭州廂軍,後來潘列將軍奉上意前去平亂,抽調了潭、郎等十州兵馬,陳少勇也在其中,他那時還默默無名,連一個陪戎副尉都不是。潘列將軍領軍連克富州、白霞,卻獨獨到了賀州城受阻。人少馬疲,攻城不力,只得在城外紮營。之後,先是叛軍夜襲,潘軍被打了個手忙腳亂,是陳少勇一人一騎沖入敵軍,斬了叛軍首領,才得以穩住全軍陣腳。潘列將軍大喜,破例將陳少勇升為翊麾校尉。攻城時,陳少勇只帶了一百名士兵做前鋒,頂著城頭箭雨將城前壕溝全部填平,讓身後大軍得以順利攻城。自那之後,潘將軍命陳少勇領一路軍做先鋒,自賀州出發,破開建寨、昭州、桂州、連州,擒叛軍將領數人,在韶關遇叛軍頑固抵抗,血戰數日終得出關,之後又連下雄州、英州,堪稱是潘列將軍手下的一員無戰不勝的虎將。在陳少勇領兵前往馬涇時,潘列將軍已經請旨特封他為甯遠將軍。只可惜陳少勇在攻破馬涇之時,身中塗毒冷箭,不治而亡。」

  衛淇聽著安可洛講了這麼一大通,笑道:「我真沒想到安姑娘對這些事兒還能記得這麼清楚,我都不如你呢!」

  安可洛臉一紅,「公主長在深宮,自然不知當年這事兒引得多少人扼腕歎息。陳少勇的事情,在帝京那些說書人的口裡傳得簡直和神似的,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從戎不到四年,便被封為甯遠將軍,放眼天朝建國以來,倒還沒有一個人能似陳少勇這樣呢。只可惜這樣一個將才,卻飲恨早逝……」

  衛淇看著安可洛一副悲憫的樣子,一下子樂了,捂著嘴笑得東倒西歪。

  安可洛瞧著她這樣笑,心裡覺得莫名其妙,「莫不是陳少勇的事情,我先前哪裡講錯了,惹得公主突然間笑成這樣……」

  衛淇連連擺手,好容易才止住了笑,「關於這個陳少勇,安姑娘一點兒都沒說錯,」她眼睛眯成彎彎的月牙,「只是,倘若我說,其實根本就沒有陳少勇這人,安姑娘該做何想法?」

  安可洛生生愣住,半天才道:「公主不要說笑了,陳少勇這麼多的事情,難道是人憑空捏造出來的不成……」

  衛淇一笑,「這些事情件件不假。只是,陳少勇,根本就不叫陳少勇……」

  安可洛被她說得愈加糊塗,「公主到底是什麼意思……」先前明明是衛淇要說尉遲決的事情,怎麼扯了半天陳少勇……她腦中電光石火間閃過一個念頭,不禁撫唇驚道,「公主的意思,難道是……」

  衛淇偏著腦袋,笑著點了點頭,「安姑娘果然聰明。其實陳少勇,便是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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