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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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的忙碌裡,冬至很快就來了。與我曾在長樂宮看到的天家歡宴不同,這次的冬至,雖然依舊禮樂歌舞一件不少,宮娥彩女內監侍者無不一身簇新,珠光寶氣與燭光燈火交相輝映,一派歌舞昇平,歡聲鼎沸的景象,但長寧殿裡的天家家宴,卻有一股掩藏不住的淒涼。 太后以下,便是齊略,而後是北宮裡一些先朝那些已經差不多要被世人遺忘發黴的太妃,再後來便是乳母帶著的諸皇子皇女。在這樣的盛宴裡,齊略雖然陪在太后身邊說笑,但眉目間的黯然之色卻是掩之不住——冬至大節,天子竟沒有皇后嬪妃相伴,真正的做了孤家寡人放在這個時代來看,委實也忒慘了些。 我驗過酒菜後便站在廳柱後,待到宴飲熱鬧的時候,就準備離開。臨走之際,卻不知何故,卻又向他那邊看了一眼。 他正右手把玩著一隻金觥,眼睛看著堂下舞姬跳的集羽舞,嘴角含笑,但笑意卻未抵達眼底,笑紋裡卻帶出一種刻骨的孤寒,沉寂得仿佛沒有了生氣。 我心裡微微刺痛,望著他一時移不開眼。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注視,目光掃了過來,與我相對。我怔然凝睇,卻說不清是憐惜還是酸澀。他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斂,旋即又笑紋又從唇邊漾了開來,眸裡多了絲欣慰暖意,這次卻是真的笑了,望著我,舉起酒觥,向我這邊揚起。 我手邊無酒不能相應,便微微一笑,注目示意,輕聲道:「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我的聲音本就放得輕,加之殿內編鐘鼓罄絲竹之聲大作,他更不可能聽清,但這其中的意思他卻能從我的舉止神情裡看明白,當下一笑舉杯,一飲而盡。身邊的內侍趕緊上前給他挹酒,堂下那且歌且舞且變魔術的舞姬也正好給太后獻了一枚珍珠串成的銀鳳釵,舞到他席前,準備給天子獻禮。舞姬的大袖展開,華衣舒散,閃過來便正好將他端坐的身影遮住,阻斷了我的視線。 我斂了笑容,悄悄的退出了長寧殿。 洛陽城的雨雪不多,冬至這夜竟是一派明月當空,萬里無雲的景象。我出得長寧殿,心裡一片空落,被困在洛陽北宮,還是第一過冬至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親友,也沒有收到任何禮物,有的只是對情感猶疑與對前途的惶惑。 我這一生,來得突然,最後卻將走到哪裡去? 在這世界裡,沒有誰瞭解我的來歷,也就沒有誰能真正的包容我的一切;因為我藏著來歷的秘密,不能徹底的信任別人,所以我也就沒有辦法感受這個世界信任我。 其實來了二十年,我一直沒有真正與這個時代和環境融為一體,一直缺少一個真正讓我牽掛到可以感覺他是我生存於這個世界的「根」的人。 「雲娘子!雲娘子!」急促的叩門聲將我飄浮的思緒驚攏,揚聲應道:「哪位?」 「我是太后娘娘身邊的女史,崔珍!雲娘子可還記得我?」 我心裡隱約有個印象,經她提醒便想了起來:「原來是崔姑姑,有什麼事嗎?」 「娘娘要召見你,你快隨我走吧。」 北宮各殿燈火輝煌,雖已夜深,卻正是酒意方酣,舞樂最盛的時刻,只有太后的寢處燈光稍黯。太后精神很差,崔珍領著我進去的時候,她正倚在一張靠椅上閉目養神,聽到我們的腳步停在她前面,才倏然睜開眼睛。 我俯首行禮:「臣雲遲叩見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免禮,你坐。」太后擺手賜座,笑得溫和,但目光投過來卻分明比以前我見過她時多了幾分估量之意。 我謝過座,便坐了下去,聽她有什麼話。太后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個轉,笑道:「我有好些年沒見著你了,只聽說你成了本朝第一個女撫民使,領著人編《蒼山集》,還自己筆書《浮生疑問》《南疆記》兩文,在南州和中原都掙了不低的名望啊?」 我略略欠身道:「娘娘誇讚,臣這些年在南疆行走,名聲是有一些,不過貶多於褒,卻算不得什麼名望。」 太后有些好笑的說:「男人嘛,總是不喜歡女人太過聰明能幹。你能做出這番大多數男子都做不出來的事業,他們不惱你才叫怪事,有些貶低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她這話直爽而對我的口味,我不禁一笑,道:「臣理會得。」 太后呵呵一笑,擺手道:「其實這些士人,最是好唬弄的,你要是哪天煩了他們的貶低,也去學學前朝曹大姑的做法,寫份女誡一類的東西出來,或如班婕妤那樣甘願當個榆木人,他們自然會對你大加褒揚,說你是好女子。」 我這一下卻是真的忍俊不禁,覺得太后真是個妙人。說笑一陣,太后才正色望著我,溫言道:「雲遲,前些天尊師範老先生將我那皇孫送還,我本想重重的賞他。可他卻什麼封賞都不要,只求我赦免你盜用國璽,矯旨調兵一罪,除了你的奴籍,放你出宮。」 我本已寫信請老師不要管我,哪知他竟還是牽涉了進來,心裡一驚,忙道:「娘娘,家師可能誤會臣在宮中的處境了,所以才有此一舉,其行為有冒失之處,還盼娘娘莫放在心上。」 「老先生愛惜弟子的一片拳拳之心,令人感動,我怎會怪責他?」太后躺在靠椅上的身體動了動,沉吟片刻,突然看著我問道:「雲遲,你當初矯旨調兵,本是為了救駕。但大家救出來後,沒有封賞你的功勞,卻嚴懲了你的過錯,你心裡可有怨恨?」 我微微一怔,仔細回想齊略當初貶我為奴的時候,卻愕然發現自己竟沒有絲毫怨恨。不是因為我心胸寬大,而是我潛意識裡對自己封印了他的記憶懷有很深的內疚,隱約將他那次的貶斥當成了對他的償還。況且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同七年前,那些肯幫我的朋友如今都是朝廷裡的重臣要員,我被貶為宮奴不過是短期內的事,絕不可能真的就這樣困死一輩子,自然也就談不上恨。 「臣並無怨恨。」 「喔?」太后有些詫異的坐直了身體,單薄的身軀因為她的認真而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一股逼人的威勢:「你當真無怨?」 「確實不怨。」我灑然一笑,點頭道:「娘娘有所不知,當時陛下身體不佳,臣除了尊他為君以外,更將他當成了自己的病人。以陛下當時的情況來說,貶斥雲遲不失為紓解心理壓力的一個辦法,於病情有好處。這也是醫生的職責之一,所以沒有什麼值得怨恨的。」 太后微微一愕,皺眉問道:「大家貶斥你,你絲毫無怨,便只是因為你視他為病人?」 我心中一怔,笑道:「當然不僅是病人,陛下還是臣效忠的君王。」 太后的目光微動,又躺回了椅上,輕輕的叩著椅把,半晌沒說話。 我從她的舉動裡察覺到一種迥異於剛才的親切的疏離,心裡既驚又疑,但她不說話,我也不想開口。室內一片寂靜,聽得外面的舞樂都換了兩支曲子,她才淡淡的道:「大家喝醉了,在我屋裡歇著,我正想叫人送他回去,你既是他身邊侍候的,便進去看看,將他叫起來。」 「是。」 太后倦倦的揮手,我不多話,簡單的問了一聲,便隨著崔珍進了內室。太后的鳳榻上,嫡皇子端端正正的睡著,齊略卻是半身趴在榻側上,一副正在俯身看兒子的睡相,卻自己也耐不住睡著的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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