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
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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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是在西周或周城和西漢雒陽城的基礎上擴建起來的,作為前漢便有的陪都,其建築規模雖然不如長安,但所定的規格卻是都城的。在承漢朝的歷史裡,天子移駕洛陽就食不算少見,因此洛陽除去具備軍事功能以外,還具有儲備關東財賦的功能,財力足以支持行朝所需。 齊略到洛陽後,先去拜見了依舊昏迷不醒的太后,然後駕臨北宮卻非殿,以卻非殿為起居朝議之所。 卻非殿沒有長安未央宮的幾大殿那麼寬闊宏偉,且因為其建築起因是為君王就食遊樂,沉肅之氣便淡了幾分,裡面的佈置偏于纖巧華麗,連懸垂的幔布都是色澤明亮的蟬紗薄絹。 天子在卻非殿缺少親信貼身的內侍,我獻璽又不能讓無關人等知道,因此齊略召見我時,殿中除了一個陛下聽宣的文侍以外,連傳物的阿監都沒有。 我的目光落在自己足前尺許方圓的地方,托著裝著兩枚國璽的銀盆,靜靜的向丹陛的臺階走去。心跳似乎凝滯了,帶得連手指都仿佛僵硬不聽使喚,在將國璽奉上案幾後,用盡全力的力量克制,才壓住想抬頭看他的衝動:「這便是陳常侍交托予臣的國寶,請陛下查察驗收。」 一雙纖瘦見骨的手伸過來,將兩枚印璽拿了過去。我等了許久,才聽到他淡漠平靜的聲音問道:「除了國寶,你可有其它應繳之物?」 我早有準備,伏首道:「臣自陳常侍處得到國寶之後,曾經四次盜用陛下的大寶,用於救駕。雖是事急從權,但盜用國寶,罪在不赦,臣有奏疏請罪。」 盜用國璽,矯詔調兵,這罪名如果放在太平時期,足以株連五族。我這麼慷慨的認罪,卻是認准了眼前大局未定,需要安穩局勢,且我行事是放在救駕這一背景下,料想不會有太多的責罰。所以我雖然遞上請罪的奏疏,但心中卻並沒有多少恐慌。 只是我沒想到,我將奏疏呈上後,過不多時便聽到一聲拍案的大響。我心一驚,眼前黑影一閃,剛剛遞上去的竹簡竟已被他當頭擲在我前面。他那一擲的力量好大,竟生生的將串簡的綿線都繃斷,竹片四散飛濺,有兩片射到我懷裡。 我心一突,脫口道:「陛下息怒……」 「息怒?你居然有膽叫我息怒?」空氣中卻陡然多了一股凝重凜冽氛圍,那是極力克制,卻依然洋溢四散的暴怒戾氣,他的聲音在我頭頂咆哮:「你這混帳東西,配在我面前這樣說話麼?你配麼!」 他因為久病而中氣不足,咆哮到後來聲音便有些尖利,熊熊的怒火帶著森然的寒氣直刺人心。我被他異乎尋常的狂怒一激,腦海裡如有一道驚雷劈過,猛地抬頭,想看清他怒駡時的表情。 但這時他卻已經因為剛才那急促高亢的怒駡而低頭劇咳,面色漲得青紫一片,喘不過氣來。我心一慌,無暇思索,撲過去扶住他的肩膀,指掌撒開,按住他肺腑的穴道,用力推壓。 好一會兒,他緩過氣來,啞聲道:「你退下!」 我微微一怔,這才發現自己情急出手,竟忘了身份差異與情感控制,在給他推拿透氣的時候,兩手一扶一撫,若再環過去些,宛然便是正面擁抱著他。 刹那間我有些忘了時空差異,怔然抬頭,向他望去——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用這樣的姿態擁抱他,當時他回撫著我的肩膀,眼裡滿是濃情的含笑望著我。 那個很久很久以前,是我刻意深藏的時光,在我意識海裡,我將它看成了一世完滿的輪回,想將它造成一個遙遠的時空片斷。但在這一刻裡,那遙遠的時空片斷,卻倏然回掠,逼到我眼前,鮮活的與此時的情景交錯。 有所不同的,是那時的他對我凝睇而視。此時的他,卻是雙目緊閉,滿面鐵青冷硬之色。 他說的不是情侶的蜜語,而是一句斥責:「你退下。」 我應聲放手,退了開去,輕聲道:「陛下身體尚未大安,最好儘量避免大喜大怒,靜心安養。」 他喉中傳出幾聲急促的低笑,冷然喝道:「你用什麼身份來管我?」 我心頭大震,剛才的驚駭再次浮現,忍不住再次抬頭看他。可這時他卻已經站了起來,袍袖展開,正將我的視線遮住。我心頭一陣驚,一陣疑,細想他剛才的話語,那卻不是帝王對臣屬該用的口吻,更像是人一種對親近者直覺反應的怒恨! 難道我給他的記憶封印沒有生效?難道他記得以前的事? 不,不可能! 我在南疆這幾年,也有不少人請我讓他們忘記一些不願想起的事,面對以後的生活。在我醫過的兩百多個病例裡,從來沒有誰能自行擺脫催眠暗示,將已被封鎖的記憶回想起來。齊略的意志再堅強,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我催眠,下了幾重心理暗示,他也不可能僅憑意志力就真的衝破鏈鎖,將記憶找回來。 我眼前一陣恍惚,耳朵卻聽到他森然道:「朕一時不察,竟使國器被女流宵小竊用,矯詔調兵,若不嚴懲,便是自毀綱紀,他日難免流毒之禍……」 我詫然,我雖然勉強算是調了嚴極和鐵三郎為用,但那種情況下盜用國璽,怎麼算也是反經行權,過錯有,功勞也有,功過相抵,輪不到嚴懲的處罰後果,怎麼他這時的話意,卻大有絕不寬貸,追究到底的意思? 說到竊取國器,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怎麼算也該先打擊了越氏和楚國,然後才能算到我頭上吧? 又或者,他這是因為一時想不出對長安的越氏做出最合宜的處置,心理不平衡,所以將我當成出氣筒? 齊略的袍袖移開,我終於看到了他的臉,他面上的紅潮還未褪盡,看著我的眼裡卻是冰冷的憎惡。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眼裡的冷冽,讓我如被雪水淋頭一澆——他的眼裡,沒有我! 那冰冷,是對陌生人的;那憎惡,也是對陌生人的; 我在他眼裡,只是一個不熟悉的臣子,但卻因為盜用了國璽,讓他有名正言順的罪名,重懲於我,將權柄為人所竊的惡氣發洩出來的途徑。 他不顧身份的暴怒,並不是想起了我,而是由於我盜用國璽,讓他想起了越氏的叛亂。 我在他冰冷如雪的目光裡低頭,輕喃:「臣知罪。」 他忘了我,本是我一手造成的局面。可我沒想到,當我面對他,正視他已經將我遺忘,不復記憶的時候,心會這麼的痛。 本就是我讓他將我遺忘,早已預料今日將有的傷痛,何必再作這般小兒女情態? 本就是我封印了他的記憶,取走了他對我的所有情感,卻有哪般資格心裡暗生怨懟? 只是這預料中的疼痛啊,為何逼上身時,竟是如此的劇烈,比我想像的更難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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