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
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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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不知道,滇國該是漢庭治下的郡縣,滇民是朝廷一統下的少數民族這樣的觀念在我心裡根深蒂固,與胸懷志向毫無關係。 周平既定了策略,使領館如今已經漸入正軌的文吏和執事便立即開始佈置執行,又得越嶲郡太守徐恪之助,居然在短短四天時間裡,就將一應祭祀準備弄好了。 考慮到滇民的文化程度,天地祖宗之位,都是以神像代表。尤其是女媧娘娘,畫的是人首蛇身的原身像,與巫教信仰崇拜的蟒蛇崇拜相似,竟在我們還沒有正式祭拜的時候,就有教民先遠遠的拜祭了。 冬至這天使領館上下輪流前往祭拜天地祖宗,眾人都穿著最隆重的禮服,一個個衣上文華章麗,明亮端莊;頭上高冠博帶,氣度儼然。 我身著五章紋飾的禮服,梳了薄翼雙鬟,戴上束金長樂髻,插上一對訂制的極富南滇風味的孔雀形鑲翡翠銀華盛,自覺打扮沒有失禮之處,這才出門與荊佩、林環會合。 這次祭祀幾乎囊括了滇境所有漢民,共有兩千六百多人參與。漢朝禮樂極甚,上到天子,下到庶民,少有不能歌舞者。有二千多人匯在一起祭祀天地祖宗,自然禮樂皆備,歌舞齊全。滇民首次接觸到如此繁盛的漢家文化盛典,皆為之傾倒。王城萬人空巷,王庭不得不兩次增兵維護秩序。 被漢民的典禮盛樂帶動得不自禁的加入狂歡隊伍中的滇民,比漢民本身更熱情,更奔放,竟將這漢家典禮混成了漢滇聯歡會。我喜歡熱鬧,但卻不喜歡太擁擠,早早的回到使領館分給我的獨門小院裡。 小院前有五間廊蕪溝通的正房,說起來委實不小。只是往常有黃精白芍跟我一起住,現在他們不在,這院子便顯得空曠起來。我轉回正房,剔亮油燈想做什麼,卻又覺得做什麼都興味索然。 黃精他們應該在五六天前就已經回到家了吧,不知老師收到我拜節的謁和禮物以後,喜不喜歡,會不會怪我不回家過節?若在往年,冬至日便是收親友贈禮的大好時機,今年在這地方過節,無親無友,卻是什麼禮物也收不到了。 叮的一聲,扣髻的一枚紫金釵滑脫,掉了在銅爐蓋上,我俯身拾起,移開爐蓋,順手用那釵去叉炭添火。一叉之後,突然意識到這物件價值不菲,若然有損,著實可惜,趕緊將它從火中收回。 這釵是我用滇國貴族病患送的金沙請人打的,可惜南滇的工藝比中原差,沒製成我心中最佳的形象,此時沾了炭灰,看上去更是沒法跟我曾見過的相比。 一念至此,我突然手足一顫,那釵直直的掉進了火爐裡。炭火炙著釵頭的翔鶴,鶴翅似乎有些變形扭曲,我一動不動的看著它在炭火裡失色,突然覺得天下之大,竟無我容身之地! 直到想到冬至的禮物,我才突然明白為何總覺得它沒有打成我想要的樣子——那是因為,我曾經見過一枚由少府打造的精美鶴釵,它被人送到我面前,我雖然沒收,但潛意識裡卻已將它記住,不自覺的拿來比較。 高蔓說巫術是自欺欺人,我否認過,但實際上,巫術的本源,卻真的是人先自欺,而後再欺他人。我在學習南滇的巫術,也在學習自欺,在本來以為已經成功的時刻,卻突然發現自己本以為已經可以固守無缺的心防,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連自己也欺瞞不過去! 我竟把他不經意拿來送我的東西記得如此深刻,清楚的仿佛曾經無數次揣想! 這算什麼?自己羞辱自己嗎? 我只覺得絲絲寒氣從手腳透了上來,漫延上來,激得我牙齒格格作響。 第四十一章 負心 「雲姑,你怎麼了?」 室門咿呀一聲,竟是此時理應遠在長安的高蔓,我喘了口氣,顫聲問道:「你沒回去?」 「我回去了,但拜稟過祖母和爹爹他們以後,又隨南下的商旅回來了。」高蔓一臉驚色,快步沖到我身邊,急問:「雲姑,你生病了嗎?」 「我沒病。」我努力收斂心緒,試圖將心中的震駭壓制下來,但卻不能成功,只能轉移話題,問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不能讓你孤零零的一個人過年啊!」他蹲下身來,嘴裡說的話自然無偽。 我忍不住疑問:「延惠,我值得你對我這麼好嗎?我什麼地方值得你如此牽掛?」 高蔓的臉一下漲紅了,大聲說:「你當然值得!你跟別人不一樣,什麼地方都讓我牽掛!」 原來在他眼裡,我跟別人不一樣啊!我心中湧出一股衝動,伸手抓住他的袍袖,哽聲道:「延惠,我冷得很,你抱緊我!」 請讓我今夜,避開那幾讓我無地自容的自憐自辱,渡過這心中的嚴寒。 「好,我抱著你……我抱著你……」他慌慌張張的用厚暖的披風將我裹緊,煨在懷裡,又給銅爐加上木炭,不停的摩挲著我冰冷顫抖的手腳,一迭聲的問我:「雲姑,你到底怎麼了?」 「我……」我摟緊他並不寬闊的肩膀,凝望著他俊秀明媚的面容,心裡冒出一個念頭,那念頭初時只是一個小小的火星,片刻之間,卻漫延成了心間燃燒的烈火。不知不覺中,我伸出手去,撫住他的面頰,向他粉豔的嘴唇靠了過去。 高蔓看著我靠近,卻一動不動,似乎呆住了。我吻了過去,感覺他的雙唇柔軟,清新得如同夏日裡的涼粉。 高蔓一張臉漲得通紅,屏著呼吸瞪大眼睛看著我。我被他看得心中羞窘,放手問道:「延惠,我如此作為,你是不是覺得我放蕩無恥?」 「不是!」高蔓叫了一聲,並不醇厚的嗓音因此而帶出幾分尖利,他惶急的握住我的手,促聲道:「我知道你不是!雲姑,你是那麼矜嚴自守的人,能得你如此待我,是我幾生修來的福分!」 我心中一痛,低聲問道:「延惠,你今夜可能陪我?」 高蔓沒說話,只是摟緊我吻了下來。這是少年衝動的親吻,急切,熱烈,透著情欲的活力。我回應著他的熱情,冰涼的手腳漸漸的回暖,神思逐漸恍惚: 他是驕縱任性,可他在我面前只會偶爾耍些小性子,從來不曾做過什麼傷害我的舉動;他是輕薄浮浪,可他在我面前一向規規矩矩,絕不敢有絲毫逾越;他是嬌貴逼人,可他卻會為了我不辭萬里,來這蠻荒之地陪我過年;他是魯莽衝動,可他會為了我而跟人拼命,當我有難的時候他會頭一個出現在我面前; 齊略,無論品格、性情、才能、身份、地位,他都不如你。可他有一樣,你怎麼也不如他,那就是你永遠做不到似他這般單純的對我! 他會為我做的事,是你永遠也不會為我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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