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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雲遲……」

  他歎息一聲,扣住我的雙手放鬆了,那聲音似乎疲倦已極:「你若要別的,我都可以應你,只有這一件……只這一件,我不能應!你日常也明敏聰慧,難道竟不知妥協嗎?」

  「我用全部的真心愛了一個人,就想得到全心全意的回報,不管他是誰,不管他是什麼身份!」我抬起頭來,迎著他的目光,直直的看進他的眼眸深處,深吸了口氣,揚聲道:「我若要得,我要得到純粹;我若有失,我要失得精光。沒有敷衍,不必強求!縱使你貴為天子,也改不了我的本性!」

  他驟然甩開我的手,閉上雙眼,喑聲一笑,咬牙道:「雲遲,你步步緊逼,難道定要我成為喪家亡國的昏庸之主才肯罷手嗎?」

  「你絕不會是姬宮涅一流,只不過即便你能如孝武帝那樣成為空前明主,鑄得金屋椒房,我也不為陳阿嬌或衛子夫!」

  第三十二章 離都

  車廂裡一片靜寂,誰也不再說話,一陣令人心底生寒的殺氣從他那邊傳了過來。我感覺他冰冷濕濡的手扣住了脖頸,卻不覺得意外,心中卻有個近乎荒謬的念頭閃過:他殺人的手法實在太生疏了,下力的地方根本不對。

  他的手越束越緊,我閉上眼,腦中不期然的閃現出自見到他以來的種種畫面——齊略,你必會成我災厄之源,如此了結,倒省了我下半世之苦。

  大腦因為缺癢而昏沉,耳朵卻偏偏清楚的聽到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低喃:「雲遲,皇天后土既肯將結識的福澤賜予你我,何故生成我們如此的性情?」

  若他昏昧不明,與商紂周幽相似,就不會有我此時之傷;若我能與世俗女子相同,委曲求全,也不會有他的為難。

  我與他,會生死危懸,進退兩難,其實根本原因並非身份地位的差異,而是各自的性情所致。我們骨子裡有相同的倔強,相同的高傲。僅以愛情而論,都不是那種願意讓對方佔據優勢予取予求的人。

  所以即使明知對方有這樣的心,我們也不會有誰肯低下頭去,示弱求全。

  因他說破迷嶂的這一句,我頓時明白他定要將曾經洩漏的真心視為「恩寵」的原因——只有恩寵,才是他的身份能容許的感情,否則他此次因私情而大亂方寸,就是失了為君之道。他需要自己固守君臣有別的概念,成為英君明主;同時他也要我承認這個概念,不可越規。

  我若不認,我若依然執著,那便是沿著死路直直的走了下去。

  我心一顫,眼中水氣沿著睫毛滴下。

  瞬息之事,似已久過千年。

  恍惚之中,喉頭肺腑的陣陣刺痛,他的手依然扣在我的脖頸上,卻已經沒有了那股要將我的呼吸扼斷的力氣。他的頭壓在我胸前,太急促的呼吸使他岔了氣,嗆咳不止。

  我想說什麼,可喉頭熱辣辣的刺痛,一張嘴,便有股腥甜之氣順著呼吸的失調沖了上來。

  齊略停止了咳嗽,我感覺到他激動的情緒正一點點的恢復鎮靜,就像湖中的波濤息止,餘波消逝,只剩一湖沉靜無比的碧水。

  「雲遲,你在明見事態的時候,就該有決斷的勇氣,採用任何可行之法脫逃,而不是囿於婦人之仁,遲疑不動。」

  我心知他指的是我被刀那明扣著的時候,與翡顏交好,卻沒有利用她脫逃一事,暗暗歎氣,也不爭辯,只是靜靜的聽他的話。他的聲音平靜無波,那一字一句間,卻讓我感覺到了一陣澈骨的寒意。

  「雲遲,我不殺你,從此以後,我也不會救你,你好自為之。」

  不殺我,但從此以後,如果我再陷入與此相同的危險時,他也不會救我。他只當我從未在他心中佔有分毫地位,是生是死至此與他毫無關係。

  「我明白。」

  我喑聲回答,握緊雙手,輕聲說:「再見。」

  從此再也不會有如此相見了。

  夏日光熾,時辰雖然尚早,但陽光卻已經灼人刺目,我初下馬車,不自禁的眯了眯眼,眼前有些昏眩。我竭力鎮定,才在路邊站穩。

  身後的車聲未響,他似乎沒有立即離開,但我沒有回頭,挺直了腰身一步步的向前走去。

  「雲姑!」

  遠處傳來一聲驚喜懷疑的呼喊,日光影裡,鐵三郎高大的身影向我這邊跑了過來:「你怎麼出來了?我們還說今晚去救你!」

  我再一眼看到鐵三郎身邊張典和手臂吊著的高蔓都在,心神一松,方才那驚濤駭浪,生死往復的緊張都消褪了,這才覺得心神疲憊己極,身體發軟。

  奔來的鐵三郎和張典都臉色大變,一齊伸手來扶我:「雲姑,你的脖頸……還有血……」

  我看了眼握著的手掌裡殷紅的血跡,勉強一笑:「脖頸上的傷不礙事,這血只是我這幾天五臟不調,咳了點兒。」

  張典搖頭,急道:「不是你手裡的,是你胸口!」

  我低頭一看,胸口淺黃的衣襟上果然有一小塊血跡。我咳血時用手捂住了嘴,此後一直都將手握緊,用衣袖掩著,根本不敢亂碰其它地方,怕露了痕跡,胸口這塊血漬斷然不會是我的。

  我心下一驚,轉頭後看,齊略的馬車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怔了怔,輕喃一聲:「我累了……」

  實在是累,累得我只想倒頭大睡一場,我搭著鐵三郎和張典,懵然道:「勞你們送我,找老師……」

  這一覺睡醒,睜開眼睛,已是月上中天,我一身清爽的躺在榻上,身體有自中毒後從沒有過的輕鬆,想必是老師替我針炙推拿調理過了。榻側一個醫館裡的醫婆也睡得鼻息沉沉,旁邊的熏香爐裡燃著老師專門用來給病人甯神定氣用的安神香,案幾上擺著一隻溫壺。

  我悄悄地起身,輕手輕腳的打開溫壺,將裡面的米粥吃了,略整理了一下衣著,便下樓向書房走去。

  此時的書房經過老師大半年的經營,連上他從朋友們那裡借來的典籍,已經不復開始時的寒磣。我將門口的松脂燈點起,走進一架架堆放有序的卷冊中,將想要的取下架來,坐到窗邊,就著燈光仔細閱讀。

  「阿遲,你身體沒好,起來幹什麼?」

  我的動作已經夠輕了,不想還是驚動了老師。

  「睡不著,隨意看看。老師,你去睡吧,我有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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