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四四


  畢竟我目前只為自己的性命擔憂,而她卻在為整個滇國的前途奔走。

  我記得她在宮中的時候,身體雖不算豐腴,但也骨肉勻停,纖而不弱;可如今她站在我面前,卻清減得若不勝衣。

  我望瞭望她的氣色,暗暗歎了口氣:「你口唇乾裂,吐氣不勻,面色青灰,是五臟內損之相,最好請人施針調理一下。」

  「請人?是不是要我解開你的束縛,請你施展一番回春妙手?」她冷笑一聲,原本綿軟和悅的嗓音尖銳刺耳:「想逃跑?休想!」

  我立即閉口不言,她一句說完,卻似身上的精力都被抽空了一般,突然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喃喃地道:「你失蹤十天,前三日還只是京兆尹派人搜尋,五日後緹騎四出,前日期門衛和羽林郎借演武之名大索三輔……」

  我心頭一震,耳邊卻聽得她幽幽地說:「他雖然虛詞矯飾,但為了你而做到這一步,你就是死了,也值得。」

  「你要我死?」

  「我恨不得你死!」

  左頰一痛,跟著右頰又挨了重重地一掌,刹時時我耳朵嗡嗡作響,滿嘴腥氣。

  落到她手裡這麼久,我從來沒有挨過一次打,今日是頭一次嘗到被她打的滋味,我臉上火辣辣的痛著,嘴角卻挑起了一抹笑來:「你輸了!」

  用擄走我來要脅齊略見她,其實她已經自覺輸給了我,只是她不認;她這麼久從不令手下對我動粗,正出自這種不認輸的驕傲。

  此時她這幾掌打在我臉上,卻代表著她終於徹底的輸了。

  「我輸了?我輸了嗎?」她哈哈大笑,頰邊卻有淚珠灑落,笑得既淒涼又悲哀,她反手撫住自己的額頭,像問我,又像問自己:「我是輸給了你?還是輸給了太后和皇后?輸給了漢家的禮法,還是輸給了種族的相異?輸給了國家的阻隔,還是輸給了年齡的差錯?我是怎麼輸的?我到底輸給了誰?」

  她的笑聲尖到極致,卻變成了幽喑的痛哭,她哭的那麼傷心,就好像所有的悲痛都在這時候如瀉堤洪水,傾勢而下,奔流難阻。

  我聽著她的哭聲,突然心裡一酸,不知那是憐憫她深情被負,還是物傷同類的痛楚,一時竟然癡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哭聲才變小,只是由於剛才哭得太厲害,氣不順,卻有些抽抽嗒嗒。

  「阿依瓦,你輸了,可我也沒有贏。」

  我閉著眼睛,將滿嘴的血腥咽下喉去,輕聲說:「愛上帝王的女子,從不會有贏家!」

  「我喜愛他,不是因為他是帝王,而是因為他是阿丹。」

  她的眼睛因為流淚而洗去了連日奔波操勞的所帶來的紅塵浸染,透出一股我初見時的清明,讓我嗟然長歎:「你如此愛他,犯了大錯,又怎能不輸?」

  「我犯了什麼錯?」

  我笑了笑,扯動被她打的傷,一陣疼痛:「你忘了他的身份,他首先是承漢朝的天子,然後才是一個人;他要先負擔江山社稷的重責,然後承女子私情。他的身份重於本人,他的責任重於私情。若想真正愛他,絕不能只愛他這個人,而是連他的身份地位、責任負擔都一併愛下去,才有可能不輸。」

  「我的身份,註定了我永遠都不可能這樣喜愛他。」她低喃一聲,突然轉過臉來看著我:「你既然看得這麼清楚,又沒有身份的拘束,為什麼還要遠離?」

  我閉口不語,她卻也不再逼問,起身走出了室外,等她再回來,她手上卻拿著一隻裝陶碗。我聞著那藥氣,心裡雖然早有了準備,但事到臨頭,卻還是忍不住心中一緊,問道:「毒藥?」

  「是。」她的情緒已經完全鎮定,站在我面前:「如果順著我的私意,我恨不得殺了你。可惜我不止是阿依瓦,更是滇國的巫女。」

  那藥卻是神經性麻醉的毒素,喝下去不久,我便覺得手腳都麻痹了,身上的束縛雖被除去,但卻提不起一絲力氣來。

  她放在我在一旁等藥效發作,自己卻突然取出一套鏡奩,坐在窗前輕描蛾眉,淡畫胭脂,斜挽雲鬟,重更霓裳——這不是她本族的裝束,卻是她在宮裡時集羌漢兩族裝飾特點而做的妝裝。

  我心下了然,問道:「你要去見他?」

  「我等他來見我。」

  我駭然失色:齊略會答應來見她?這不可能!

  她斜睨了我一眼:「你怕什麼?」

  我怕什麼?我怕齊略果然輕身涉險!

  「阿依瓦,你在皇宮生活十餘年,應該明白齊略逼你走,是為你好,他是真心待你!」

  「我知道。」她展顏一笑,豔光四射,眉目間柔情婉轉。我心情一松,她卻轉過身來,將一柄小小的匕首藏在腰間,注視著我,輕聲道:「可惜這世間除了私情,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她的聲音輕柔,聽在我耳裡卻比她瘋狂叫喊更令我害怕恐慌:「阿依瓦,你不能……你……」

  你不能殺他!

  你要守護你的故國有無數種辦法,不必定要刺殺齊略。你不會當真想殺齊略吧?他可是你心愛的人啊!

  我想大叫兩聲,可身上的毒素卻於此時擴張到了全身,卻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耳裡卻聽到她用滇語吩咐手下,身下一空,似被人抬起,放到了什麼狹小的空間裡,然後一塊黑沉沉的半圓物體蓋了下來遮住了我眼前的所有光線。

  鼻孔能聞到新木的清香,耳朵能聽到渭河嘩嘩的水聲,可我卻看不到外面的情景,發不出聲音,全身麻軟,連悸動一下的力氣也沒有。

  這狹小的空間,似乎是棺材,要將我活埋在裡面。

  如果這時我能昏過去,那不知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偏偏我身不能動,目不能視,音不能發,卻無法昏迷,只能聽著外界的聲音度秒如年。一顆心卻似被人捏在手裡,反復揉搓,悶、痛、慌、恐諸般錯綜交織,纏繞不休。

  齊略,你千萬不要來!

  許久許久許久,遠處似有駿馬奔馳而來的聲音,蹄聲急如驟雨,正向我所在這方向飛馳而來。

  蹄聲越近越急,卻似一步步的踏在我心上,驚得我膽寒神動。

  終於,駿馬一聲長嘶,似被人急切挽住,停在了距我不過十幾步遠的地方。

  「阿依瓦!」

  清朗醇厚的嗓音入得耳來,我在心中大罵:齊略!你這蠢材!

  羌良人清悅綿軟的笑聲灑開,匯成一聲歡呼:「阿丹,你終於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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