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
二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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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萬馬齊喑陣前也毫不改色的將軍,緊盯著面前定奪生殺於一瞬的女子,依舊掩不住眼底震驚,或許,還有深重的悲哀。「你……為何變成這個模樣?」 她卻只還給他拋卻一切的決然:「我變成了什麼模樣?很早以前我就與你說過,我只有命一條,不怕死,你知道的。殷將軍,你我早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 殷孝仿佛呆了一瞬,旋即愈發放聲笑起來,他忽然揚起掌中金刀,就向自己頸項斬去。 刹那,驚呼迭起。 墨鸞眸光一灼,厲聲斷喝:「你若身死,尊夫人必會糾集綠林為你尋仇,到時天下大亂國無甯日,百姓更不得安生!你敢自盡,我只能連你的妻兒家小一同擒殺,絕沒有轉圜餘地!」 殷孝聞聲一震,又盯住她良久,緩緩垂下掌中刀,沉聲一問:「你會放手麼?」 話音未落,洶湧而來的衛軍們,已撲身將他摁下。他俯身在地,卻依舊將頭仰起,那眼神如同奮死之獸。 墨鸞唯靜靜回望與他:『我從來都不想殺害賢善忠良。」 一刹那明朗,驕陽東升,紅日破雲,乾坤瞬間清澄。 被衛軍們逼退高臺邊沿的李颺緊緊攥著掌中長劍,三尺青鋒所向,沒有畏懼,卻也退無可退。 「阿寶!把劍放下!」墨鸞疾聲喚他。 他仍舊指尖緊扣,後腰已抵在白玉憑欄之上,眸光卻愈發閃爍不定,時清時濁,如有激戰。 「阿寶!」墨鸞又喚一聲,就要上前。 「陛下!幾名千牛衛急急相阻。 她一把將之統統推開,」阿寶,聽姨姨的話,把劍放下,過來……「她向著她的阿寶伸出手去,柔聲哄勸。 那少年郎眼底去陡然躍起一抹剔透悲色,猛拽住她伸出的手,用力一扯,倒身便拉了她,兩個人一齊從那千階玉台之上,墜了下去。 章八八、望新朝 醒來時,似乎天已然黑了,周遭飄飄搖搖的燈火仿佛轉成了一片,又漸漸散開。 「阿娘!阿娘!」 那雙小手溫暖又柔軟,嗓音焦急,帶著哭腔。 她終於清醒過來,本能地將撲在自己身上大哭的孩子摟進懷裡,輕拍著撫慰。目光微轉,與那守在榻旁的男人相對一瞬。「阿恕,你去替阿娘請鐘御醫過來……」 阿恕在母親懷裡蹭了淚,很是乖順地爬下榻。乳娘和婢女們上前來抱他,擁著他轉出殿外去。 她又將其餘眾侍也遣退了,方才還滿是人聲的寢殿徒然一空。她靠著柔軟條枕,下意識又略動了一動手腳。並不覺得疼痛,也不感覺自己受了傷,只是覺得很累。「阿寶呢……?」她歇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如是問。 白弈靜看著她,片時,在榻旁坐下。「你還想見他麼?」他緩聲反問。 聞聲,墨鸞猛坐起身來。「他怎麼了?他在哪兒?」瞬間,她面上血色盡失,眼前卻陡然一片漆黑,雙耳嗡鳴,頭腦沉悶暈眩,木了一般,就栽倒下去。 這一下起得太猛。 白弈忙撐住她,撫著她後心。 她無力靠著他,好一會兒才緩過勁,眼前漸漸又看得明澈,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 但白弈卻似憶知曉她想要說什麼。「別急了,沒摔死他。」他歎一口氣,「從那樣高的地方摔下來,都慌忙顧著你去了,那小子趁亂溜得卻快。衛軍正在追查,生死就是他的造化了。」他一面扶著她重新躺下,一面捋了捋她微亂烏髮,「你放心了?送上門去也想助他逃。他若是就給你一劍,你叫阿恕這樣小就沒了娘親。」他望住她雙眼,不掩責備嚴厲。 孩子方才哭的傷心模樣模模糊糊又在心頭晃過,她默然別過臉去,沒有辯解。「殷將軍與太子呢?」她問。 白弈答:「殷孝交刑部大牢看押。李承與崔氏仍舊禁在東宮。」他仔細看著她眼底流轉顏色,語聲愈發低沉下來,「阿鸞,你打算如何處置?謀逆之罪,不可輕饒,否則你如何警示天下?」 他問她要如何處置。 她不得不迎上那探尋的視線。「殷孝殺不得,讓他去罷。」她惆悵歎息。 「李承呢?」白弈追問。 她回望住他:「可我答應過謝皇后——」 「阿鸞。」他截口打斷她,眉已擰了起來。 她默然良久,終是闔目:「你交給我罷。我應承你,絕不會再讓人跑了……」 她前住東宮去看望太子與太子妃。 年輕的太子妃從容仰起一張素淨美麗的臉,映著一旁太子黯淡容顏。 她微笑著,執起金盞中馥鬱的鴆酒,含淚向李承拜別,而後,倒在一飲而盡的沉寂之中。 面如死灰的太子終於大哭起來,撲身在養母足下,哀哀地懇求寬恕。 死亡,這樣未知的恐懼,又能有幾人泰然處之? 「我曾經答應過你的母親,要將你視如己出,照料你,輔佐你,但我如今,再不能信守此諾。」墨鸞深深一歎,頓時,滿心悲涼。「李承,」她正色喚這少年,「有些事,註定不得兩全。如今說什麼都已太遲。你若還是李氏子孫,就把你的腰板挺直了走罷。」 她言罷轉身拂袖。身後重門層閉,掩去幾多血淚慘呼。 天授無年秋,太子承謀逆遭黜,上賜鴆酒以全屍,顧念母子之情,仍依帝王禮厚莽,賜廟號孝宗,諡惠皇帝。妻崔氏諡哀皇后。 靖國公殷孝勾通太子承謀逆弑君,女帝念其世代忠良功績豐碩,免其死罪,判了流徒戍邊,但人在半道上便被劫走了,至於誰人做下,劫往何處,似乎,也並不那麼重要。 重要的,只是絕天下悠悠之口,息臣民念舊之心。 既要正法典、立國威,又不可行暴政、招民怨,刑期無刑,殺以止殺,輕重都不得有半分偏差。 至天授二年,華夏王年滿五歲,奏請女帝賜其姓白。女帝欣然許之,賜名白澤,並興建太廟,敬天法祖,正式冊立華夏王為東宮太子,以左右僕射為太子太師及太子太傅。 興建太廟,東宮易主,赫然昭示著前朝舊宗當真已是過往煙雲,而那至今流亡在外下落不明的皇孫,是生是死,幾人掛懷,幾人遺忘。 韶華流水,人世匆匆,轉眼幾度春秋。 天授五年孟秋,天氣依舊炎熱不消,又添秋日燥悶,驕陽似火,曬得人水汗淋漓。翠雲峰上上清宮卻是綠樹蔭蔭,分外涼爽。 宮牆之上,一道銀白閃過,仿佛驚鴻一躍,輕靈落在苑中青草坪上。 久候苑中的小婢一身道童裝扮,正滿面焦色,但見這人兒回來,喜出望外,一下子蹦出老高,仿佛卸下了重擔一般,忙迎上前來,一面念念有詞:「無量壽福!貴主可回來了!奴婢在這兒提心吊膽可等得好苦,生怕貴主還沒回來,先給大王和娘子曉得了,那可又要有奴婢好受的……」 那安平郡主白思寤亦是一身女冠子裝扮,白袍銀繡,一頭烏黑長髮並不像別的小姑娘那樣結作雙環,而是以一支描翠銀冠高高束起,垂順發尾便仿佛綢緞,在陽光下泛著柔潤光澤。她手提一柄桃木劍,胸口墜著塊白玉長生鎖,顧盼神飛間,眉宇靈慧,見這小婢又來抱怨,懶怠多聽念叨,就將那桃木劍在伊肩頭敲了三下,挑眉斥道:「呔!何方小鬼作祟,竟還敢拿我父王母妃來說事?不怕冒犯貴人,要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麼?」 她做的煞有介事,那小婢篤信鬼神,經不起嚇,立時就白了臉,連連哀聲:「哪有白日見鬼了,貴主可千萬別嚇唬奴婢……」 阿寐瞧了瞧那小婢膽怯模樣,笑起來,將木劍在伊臉頰上又輕戳了一下,嗔道:「我不過才出去半日,你這八字輕的丫頭就又被嘮叨鬼上了身,趕緊自己往口裡塞了麻核,綁在水井旁邊兒站樁去罷,不然我怕你這會兒就把一輩子的話也全說完了,下半輩子只好做啞巴囉。」她一面笑說,一面就往殿中去,步履很是輕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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