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九〇


  隨波蕩漾,無可依憑。她抱住他赤裸的脊背,抬腿纏住他,聽見他從喉管裡溢出壓抑的低吟。

  瞬間,她睜大了眼,一瞬不瞬地望住他,仿佛要將他這模樣刻入血肉中去。

  他這樣的男人,原來也會喘息,會呻吟,會顫抖,會不能自持……

  只有她能叫他如此。只有她,再沒有別人。

  忽然,她快意的淚終於湧了出來。

  他將她抵在池壁,噙著她遺失的淚光出入。這激烈的溫存,狂亂又微妙,叫她顧不及迎送,只得隨了他去,什麼也不想。

  素白衣衫與烏綢長髮交織一處,在水面堆疊,順水舒展,複又堆疊,再舒展……泉水,汗水,淚水,混作一團湧動,拍打出旖旎聲色。

  她聽不見自己發出怎樣的入骨泣音,胸腔中那一顆滾燙搏動太熾烈,叫她不能呼吸。她覺得自己快要死去。她寧願就這樣死去。

  但他怎會許她死去?

  這偷來的歡愛是自欺的醉生夢死,延得一時半刻,再睜眼,依舊淩遲。

  她知道,她生死不能。

  「阿鸞,我只願來生做個閒人,日夜伴著你,賠一條性命與你……」他擁著她,在她的耳畔低沉長歎。

  她啜著淚笑,「今生呢?你的今生給了誰?」

  他沉默著不再言語,摟了她那顆七巧頭顱來,貼在心口,緊緊地,猶抱珍寶。

  她卻猛一把推開他,揮得水花四濺,而後定定地望住他,水潤的烏髮、烏瞳,神色蒼白。

  說什麼來生?這連今生也吝嗇給予的男人!該要何等癡迷的心竅,才敢眼巴巴地望著來生那一抹虛無的應許?

  然而,縱然知道,又能如何?

  她自將臉埋入他的懷中,淚水溶在泉水氤氳裡。

  章七八、喪絕殺

  為今之計,只有賭一份靈犀之間看不見的默契。

  好似什麼也不曾說過,卻又似什麼都說盡了。

  他最終不曾多留一刻。她亦不曾哀求挽留。

  她知道,沒有用的。她早已習慣了這個男人。他一向如此,如此多情又如此無情,狡猾得把話只說一半,永遠只說好聽的那一半,那些殘忍的卻藏在水下,就像清澈湖底的礫石,看上去真美,走過去,傷痕累累。

  但她也知道,這個男人,白弈,若他向她跪下乞憐,尋找各種這樣那樣的藉口,她會更不快活,她會鄙夷他,唾棄他,一個耳光將他打出門去,徹底厭惡了那張臉;而若他也能像九殿下或是任先生那樣,為了一個女人,什麼也可以不要,那他還是他嗎?

  好!真好!他從頭到尾都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選擇、承擔,沒有變過。

  不好的是她。

  是她依舊放不開幼時天真的癡迷,自說自話地將他推上名為完美的高臺,到頭來卻又固執地不願接受突如其來的真實。

  既不能割捨,又無法接受,是她把自己逼入這夾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沒資格責怪他,正如同她一樣無法放開自己,在千夫所指之下赤裸地坦誠自己依然愛他,愛這個與她有殺父之仇又有兄妹之名的男人……

  原來,她無法寬恕的,早已不再是他,而是這樣窩囊不灑脫的自己,滿身的罪孽。

  「你知道嗎,金佛草是有花的。」她立在池中,溫泉水暖蒸著她的濕滑,烏髮紅顏,朦朧繚繞。她望住他,將一顆淚珠含入齒間,「番僧們說,那花兒是金色的,滿山遍野時,風一吹,一片一片地搖擺,很美。可我不知道該如何讓它開花。你呢?你什麼時候才能幫我把它種出來?」

  他在池畔單膝而跪,伸手撫上她濡濕的臉頰,輕拭那些淚與霧,嗓音溫軟,「我讓人去找了高原上的泥土,可是花匠告訴我,那裡的水與空氣,也與這裡的大不相同,想要它開花,只有等,等它終有一日適應了這裡的氣候。所以,再給我一點時間,再——」

  「你要讓我看見。」她不許他再說,合目親吻他的掌心,「趁著我還看得見的時候,不要等得太久……」

  「傻話!」他擰眉斥斷她。

  她卻轉身遊開了,「你走吧。」她將自己潛下深泉去,不想看轉身一瞬的那個背影。

  墨鸞不在的皇宮內廷並沒有讓李晗覺得如釋重負,反而好似一下落了空。

  每一處廳台殿閣,每一處花草樹木,仿佛都有她的影子。八年婚姻,十載相識,赫然發現,一朝分別,記憶中竟幾乎捕不到她的笑顏。她憂傷淺淺的模樣,那種仿佛穿透了空間、甚至穿透了他的神魂,遙遙地望著另一個人的眼神……滿滿的,全是……

  莫名間,有種淡淡的苦澀從心尖湧上舌尖。

  德妃的瘋症愈發嚴重了,藥石罔效。代執內事的賢妃三番幾次與他說內廷開銷,就知道輕言軟語要錢……不過才一月不到而已。

  他忽然很想要阿鸞回來,快一點回來。

  他失去了阿琉,失去了阿詠,那些或曾與他貼心相伴的女子,在不知不覺中,一個一個都走了。六宮佳麗如雲,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如此龐大的規制,他自己從沒記明白過,他心裡記住的,午夜夢回時,思憶想念的,仍舊是她們幾個。可是,她們都走了。等他恍然驚覺,伸手已再觸不到雪腮偶落的紅香。

  莫非,如今連她也走了?

  她在哪裡?在哪裡?

  他像被扼住咽喉的溺水者,大叫著從夢中驚醒。

  侍人們聽得響聲,慌忙奔上殿來。他翻身下榻,顧不得叫人服侍,一面自蹬著靴子,一面喊叫:「備馬!朕要去溫泉宮!」

  「陛下!」聞報匆匆趕來的韓全驚道,「陛下,您怎麼突然要去溫泉宮?」

  李晗這時已蹬好了靴子,自己拽了衣袍來穿上,也沒擋風的斗篷可披,徑直就往殿外走,一面走一面道:「去接淑妃回來!」他說著又高叫了幾聲,「備馬!」

  韓全聞之只覺不好,慌忙苦勸,「陛下,這汝州再近,騎快馬也是大半日的路程,何況又有山路,您這會兒——」

  但李晗卻揮手將之打斷,「等明兒就走不了了。」他一心不想被藺謙、杜衡等諸臣知道了前來阻攔,急著就要立刻出發,連連喝命宮人備輦。

  韓全唯恐他出什麼閃失,撲通便跪在他的腳邊,拉住他哀聲道:「陛下思念妃主,命人快馬去報,請妃主明兒起程回來就是了。」

  「別擋路!」李晗煩躁地一跺腳,「我要親自接她回來……」他忽然垂了眼,嗓音沉緩下來,堅決裡透著一絲迷茫,「你選幾個人立刻換了常服跟朕上路!」他斷然向韓全命道。

  眼見已是攔不住了,韓全萬般無奈,只得明面上依了他,挑了十名千牛衛,換上常服,就要隨他連夜持令出城。

  一行人才出得禁城,迎面卻見一輛車幛來,屏開簾卷,下車來的,卻是東陽公主婉儀。

  「陛下這時候是要去哪裡?」婉儀上前兩步,一把抓住李晗胯下馬的轡韁。這一句,顯然是明知故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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