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八七


  「隨他去吧。」白弈輕笑,「他疑心我的還少了麼?」

  「白郎!」婉儀苦苦拉住他,「你去與哥哥解釋清楚,你去。」她哀求他,仿佛只有這樣一個解釋才能將她的淒苦徹底釋然。

  白弈便遂她的意,與她同去見李晗。

  他站在白幔垂落的大殿前,直視李晗雙眼,「陛下疑心于臣,可有憑證?」

  李晗唯有沉默。

  白弈上前一步,直將李晗逼入死角,「陛下既無憑證,還要如此起疑,就未免誅心了吧。」

  「誅心……」李晗聞之,大笑得咬牙切齒,「朕先誅了你!」他也無傍身利器,赤手空拳猛向白弈撲去。

  但這養尊處優的富貴金身怎與慣騁沙場的虎狼相爭?

  白弈不閃不避,只一揮手,已一把將之擰了反壓在蟠龍殿柱上,「好啊,臣就等著陛下來誅。」他唇角勾著冷笑,在李晗耳邊嗤道,「陛下也別太仗著這皇家之勢。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太后若不是太后,只是個普通民婦,將懷有身孕的兒媳暴打之後推入湖中,依律該當何罪?若改天我把公主也打得渾身是傷拋在湖裡,陛下又會怎樣?我如今一個字也未多說,陛下還想要我如何?」他猛一推手,將李晗整個甩在地上,擰眉時,眸光如火,「陛下既然要追查,煩請務必查實了,別要弄得個莫須有之,白弈可沒那個閒心擔待!」

  背脊抽痛,李晗倚著柱腳倒在地上,頭暈眼花間,瞥見殿外手足無措的妹妹與一眾進退維谷的衛軍,心肺俱寒,久久說不出半個字來。

  他忽然覺得可怕。原來這恢弘奢華的宮殿,竟仿佛,已然不是他的了。

  那以後,再無任何人敢衝撞淑妃。一世榮華的太后王氏,臨到終了,也不過是一隻拿來駭猴的雞,這般弄人造化,只落得啼笑皆非,寒徹血脈。

  驚聞墨鸞受人這般欺侮,險些喪了性命,姬顯大怒之下,懊惱自責得直面壁撞牆,怨怪自己無能,不能守護阿姊。他不願再靠著爵位賦閑,自請重返軍中。白弈便與藺謙商議,將他放在了禁衛軍中,替了白崇儉留下的空位。

  朝中雖有杜衡等人反對,終也無濟於事。

  姬顯到底是邊陲打磨出來的功臣,小小年紀便是鋒芒逼人,幹練又平易,豪爽又坦誠,與白崇儉全然是兩種做派,但一樣很快便將皇城禁衛收得服服帖帖,甚至,比從前的白大將軍更得將卒擁戴。

  姬顯當真十分硬氣,連皇帝陛下也不懼怕,竟親自常守在靈華殿前,不許李晗再去擾著墨鸞,連多看一眼都不行。

  眼看這皇宮內苑竟都好似不是他的了,李晗為此愈發焦躁,整日不安,常常徹夜難眠。

  他瀕臨崩潰地將李宏尋來商議,甚至覺得事到如今連藺國老也將他捨棄了。

  李宏卻只給了他一個字——忍。

  「大哥莫要再與他們強爭了。明知爭不過,白白耗損了自己,何苦來哉。只要你不理他們,他白弈此時便沒有可乘之機再進一步。忍得這一時之氣,好從長計議,細作打算。」

  「朕為什麼要忍?朕才是皇帝,是九五之尊!他連朕的母后也敢下手,朕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李晗像只近乎發狂的野獸一般,在這一方深殿小閣中亂轉。他把住李宏雙臂,無法按捺,「三弟,如今神都大部都還在你手裡,咱們難道不能——」

  「陛下你想做什麼?」李宏歎息,將之打斷,「兵亂之事,我可以替大哥做這個回攏兵權的跳板,但你若把最終期望押在我的身上就錯了。你覺得在那些將卒們的心裡,我與鳳陽王,有什麼可比性麼?論領兵征伐,我與他又孰強孰弱?就算我是陛下的兄弟又如何?一時激氣,我或可以擋;長久謀策,我不行。」

  李晗聞言,呆怔半晌,無力地跌在地上,失神地啃著自己的手指。

  是啊,當初教他用三弟換下白弈的是阿鸞,卻從沒人教過他,換下之後,又該怎辦?

  原來她真的也不要他,不要他了。或許……從來就沒要過他。

  他忽然抓著鬢髮哭起來,整個人縮成一團,嘶啞得沒有聲音。

  「大哥!」李宏緩聲寬慰,「你怎麼就忘了,父皇在世時,早已為大哥留下堪當大任的棟樑,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李晗肩頭一震,軟綿綿地又垂下頭去,歎道:「我哪還有什麼棟樑,如今連藺公都助他,裴子恒更不必說了,這滿朝文武要員,有幾個不與他交好?」

  李宏見兄長這已然心灰意懶的喪氣模樣,不禁無奈苦笑。大哥這樣的個性,實在叫人棘手。人之熙熙皆為利來,人之攘攘皆為利往,官場事哪有什麼「交好」一說,這些人今日向著白氏,不過是白氏今日勢大,一旦明日樹倒,也就是猢猻盡紛散、飛鳥各還林罷了。他們李家就算再衰弱,總還是宗室正統,民之所向,眾望所歸,任誰也要忌憚三分,只要熬過這一口氣去,自然會有轉機。他將李晗扶起來,靜聲勸道:「大哥怎麼就忘了殷將軍?」

  此言一出,李晗不由得又是一震。

  殷孝,這是足以匹敵白弈的將才,也是父皇留給他的一個人情。但他自登基以來,雖然平反了殷氏舊案,卻一直將殷孝閒置未用。如今忽然有求,未知能有回應否……

  他正疑慮不定,已聽李宏道:「大哥且寬心再忍耐幾日,愚弟自當替大哥拜會殷公去,但得殷公點頭,即刻讓位授賢,請殷公擔當這大局。只盼大哥打起精神來,再莫說些喪氣話了。」

  李晗喉頭滾燙,悲喜交加,抑不住流下淚來,「三郎……這些年,是大哥委屈了你……」

  李宏展顏一笑,「大哥,咱們是親兄弟呀。」

  「可……」李晗卻忽然眸色閃爍起來,低了頭,「三郎,阿……」他忽然十分少見地喚起弟弟的乳名,嗓音輕細得幾乎聽不清楚,「那時候,皇祖母要將她嫁你為妃,你……你可曾對她動過真情?」

  李宏聞聲不禁僵住了,呆看了李晗一刻,心下一陣苦澀。原來大哥竟還存著這般心思,當真是出乎意料。這樣的一個人,偏生在了這樣的位置上……「大哥啊……」他長歎一口氣,望著李晗,亦把住兄長的雙臂,眼中顯出勃勃英氣來,沉聲道,「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只要咱們兄弟齊心,沒有熬不過去的檻。餘下些旁的事,不必去管了。」

  李晗被這話惹得胸中熱血翻湧,良久無言,終是緊緊握住了兄弟的手。

  他便寫了一道手諭,讓李宏帶去,請殷孝出山。而他自己萬般無奈,全無心思,除卻些日常朝政,也只有在內苑中閒散澆愁。

  意外地,他又遇見了徐畫。

  自當日墨鸞拿出那一隻履子,他便再沒有召見徐畫,但也並未將她如何處置。一則,是他顧不上了;二則,多少是有些難以接受。

  那只履子是太多的不言而喻。

  她也就十八九歲吧,正當風華,還是這樣美好的年紀,擁有如此嬌甜的外表,卻做出這般心狠手辣之事。

  原來他身旁這些曾經討他歡心的他寵愛的女子,竟是一個賽一個的心思縝密,出手利落。

  他只覺得自己悲哀。

  但當那個甜美的小姑娘跪在他腳邊掉眼淚時,他仍是心軟了。

  他看著她淚如雨下,聽她哭訴那些委屈與悔過,求他救她一命,寬恕她的過失,忽然覺得又難過又無助。

  他前不能保全自己的妃子,後卻連自己的母親也不能保全,竟還有人願意跪求他,向他哀告。

  他將她扶起來,軟言哄勸:「你就不要再任性了,這陣子先好好待在瓊芳館吧。待過一陣子平息了,再去誠心向淑妃請罪。」

  然而,那哭成淚人兒的小充容還來不及應話,便已被忽然而至的宮人們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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