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七〇


  那是一支碎掉的琉璃簪。

  他努力地找,終也只得回這殘缺不齊的一小撮。

  他還記得,臨別時婉儀對他說:「怎樣都好吧……你先給我好好地回來……」她垂著眼,又委屈又倔強,說什麼也不願流淚。

  可是,那個遠在天闕近在心尖的人呢?他心上那一支剔透無瑕的琉璃。

  她也會如此想麼?

  她真的,在等他回去麼?

  大概,他本沒有資格再做這樣的期待吧。

  他模糊地笑了笑,悵然將那香袋塞回去,聽面前紅火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仿佛筋骨碎裂一般。

  遠處響起了搏鬥聲。

  幾乎同時,三支烏黑弩矢刺破了皮織的帳篷,呼嘯著向他襲來。

  果然來得準時。兵分兩路,算個聰明角色。只可惜——

  白弈一劍削掉那三支疾矢,眸光一閃,已見幾名突厥人提刀撲入帳中來,殺氣騰騰就是一頓亂砍。

  白弈唇角溢出一絲冷笑,長劍鳳起,借力打力,還擊得毫不費力。殺人不過頭點地,輕輕巧巧,十幾顆頭顱滾落,血花飛濺時,衣裳尚未沾染,便是那三尺寶劍也乾淨得不著半點血污。

  「出來。」他拭著劍鋒寒刃,清冷殺氣隨著劍光倒映在冰一般的劍身上,「我說過,會與你有個交代。但做這等勾通胡賊賣國求榮之事,就是你不對了。」他忽然揮出一劍。劍氣蕩開,將帳頂撕出一道裂口,一個黑影隨著漫天雪花一起落下地來。

  那黑影翻一個筋斗直起身來,嘲諷地笑著,「大王要殺我,不必尋這等藉口。勾通胡賊是有的,賣國求榮沒有。大王心知肚明。若我不去找那阿史那速魯,他必定親自來拿你項上人頭,怎還輪得到你我在此清靜說事?如今速魯已然落入大王陷阱之中,大王不與我個詐降誘敵的功勞,反而要屈殺我?」抬頭時眉目灼灼,赫然正是趙靈。

  帳外遠處,衛軍聽得喧鬧,就要奔來。

  「都不許上來!」白弈怒喝一聲,震得眾衛軍再不敢多進一步,只得持戟站在雪地裡。他斜劍身側,緊緊盯著面前這狼一樣的少年。那孩子劍拔弩張,眸光中混著殺氣與恨意,仿佛渾身的毛刺全都豎了起來一般。一晃眼,影像交疊,仿佛又見當年鳳陽山中那埋下石炸炮的孩子,那樣的眼神,這許多年來竟一成不變。

  白弈擰眉冷歎,「趙將軍——或許你更願意我稱你盧家小郎?你很命大。」趙靈便是盧靈,當年那死在他手中的皖州鹽商盧杞之子,一個本應該已被他滅了口的孩子。這是一場早在十多年前便已埋下火種的復仇。

  「我確實很命大。你的家將很忠心,只可惜他沒想到,有的人心天生是生在右邊的。」盧靈冷嗤一聲,一把扯開衣襟。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新舊戰傷之中,左胸口上一道精細傷疤早已在經年久月之中,變得不再鮮紅刺目。然而,淡去的只是傷疤,不是心中仇恨,「如今你未必是我的對手。今日,我要替我盧家大小十餘口冤魂討一個公道。」怒聲未落,他已從腰間拔出一把胡刀來,再一閃身,已撲到白弈的面前。

  盧靈一直是使長槍的,沒人見過他使刀。如今一見,才知他的刀法比槍法更狠辣百倍。那一柄胡刀便仿佛是他身體的延展,刀風淩厲綿密,他竟似比閃電還要快上百倍,一招一式猶如幻影,叫人半點也看不清。

  白弈接了他幾十招,掌心不覺已濕冷一片。

  太快了!

  這小子太快了!快到令他只得招架,全無反擊餘地。

  略一分神,臂上已是一痛。血湧了出來,轉瞬鮮紅一片。

  那持刀的殺手,卻已金鷂一般,輕靈地翻了一個身,人與刀都化作一道寒光,直插後心。

  說時遲那時快,白弈眸中精光一耀。只見他不閃不避,甚至半步也未挪動,只是轉身直面時筆直刺出一劍。

  但見盧靈身形一僵,似被無形阻力凝住了一般,再不能前進半寸。

  白弈手中長劍,竟堪堪比在盧靈的頸項,只消略一進力,便能叫那顆腦袋立刻飛出丈外。

  「你太快了。」白弈看著面前這精幹少年,淡淡吐出這一句話來。

  盧靈怔了良久,仰面爆發出一陣大笑,「原來是我太快了。快到你站著不動,轉身就能刺中我的喉管。但你就該一劍殺了我,你錯過了最佳的時機,就再也別想傷我。」他瞳孔中陡然沸騰出濃稠陰鷙。

  忽然,一個清朗語聲急急撲上前來,「白大哥!別殺他!你殺了他就再也沒有機會——」

  白弈聞聲一震,只見盧靈的掌心裡一道藍光射出,直襲湧身上前來的姬顯而去。

  「閃開!」白弈大喝一聲,縱身一把將姬顯撲在地上。那枚銀針正刺在右臂,頓時一條胳膊全麻了,手上無力,劍便「鐺」的一聲落在地上!

  好狠的毒!

  白弈來不及回身,只聽身後勁風呼嘯,刀光殺氣交織成的寒冷已至。

  刹那間,肌骨撕裂聲哀。

  卻意外地竟未有疼痛。

  白弈呆了一瞬,猛轉回身去。毒素順著血液流竄,激得他一陣頭暈眼黑。迷糊間,卻看見藺薑攔在身前,盧靈掌中的胡刀已從他的胸口穿了過去,黏稠鮮血順著刀刃滾落,岩漿一般灼燒。

  「娘的……老子沒死在戰場上,倒給自己人折騰死了……」藺薑含笑駡了一句,抬腿一腳踹在盧靈的頜下,生生將之踹飛,卻忽然噴出一口赤紅,直直地便跪了下去。

  瞬間,白弈只覺一腔熱血全湧上頭臉去。不能思考。暈沉灼熱的疼痛似要將他的腦袋撕裂。他忽然左手拾起落地長劍,猛地一擲。

  寒光碎,血花飛散。

  三尺青鋒正正地從盧靈的咽喉處插了進去,將他牢牢釘在那懸掛輿圖的支架上。人身的重量向下一墜,劍刃便嵌在了下頜的骨上。

  然而,他臉上卻顯出愉悅的笑容來,很輕鬆,全無半點痛苦,竟仿佛終於從一場漫長的苦刑之中逃出生天。

  赤紅噴濺,把好一片山河染得血肉模糊。

  「大哥!」駭呆了的姬顯終於大哭出聲來,連滾帶爬地撲上前去,一把抱住藺薑。

  「別動那把刀!現在拔刀他一口氣上不來就真的完了!」白弈回頭暴喝一聲,一把將他拖開去,不由分說隨手操了條馬鞭將他雙手綁在案角上,不許他亂動半分。

  姬顯已哭得聽不見人話,出氣多進氣少,胡亂號叫掙扎。白弈顧不上理睬他,急傳軍醫救人。

  他也顧不得自己的傷勢,匆匆穩住局面,便去見那新敗的俘虜。

  尚自被困陷阱中的西突厥二王子速魯瞧見白弈過來,十分揶揄地抬頭笑道:「你們自家內訌消停了呀。」

  白弈滿面陰沉,一雙眼烏黑得深不見底,「降或者死,沒工夫和你廢話。」他的語氣絕不容半分質疑,不見半點往日溫文,唯有霸道。不,甚至連霸道也不足以描述。那是一種寒氣,非正非邪,仿佛三途黃泉中睜開的一雙眼,看透生死要害,又將生死視如草芥。

  那樣的神情,便仿佛地獄血海中蕩來的冷笑:生是你的救贖,死是你的湮滅,與我何干。

  刹那,阿史那速魯竟仿佛被雷劈中一般,雙股戰戰,一下癱坐在地,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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