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六九


  非但不許應戰,白弈反而讓涼州長史王徽遍集城中裁縫,領其中眼力最佳者上城頭去觀望西突厥軍服制旌旗,回來畫下圖樣,再叫之前歸順的西突厥俘虜加以指正,命裁縫們趕制突厥軍衣甲旗幟。

  將士們大為不解,不知元帥為何竟要替胡人籌備軍用,一時紛紛前去探問。但白弈卻不加半句解釋,只是微笑著叫他們少安毋躁。

  及至千余胡服盡數齊備,白弈卻只招了一人來幕府相議,便是趙靈。

  「我要你領人扮作突厥軍,夜襲吐谷渾,將吐谷渾準備冬用的屯糧劫走,送往西突厥轅營。但我只能給你一百人。你敢還是不敢?」他盯著趙靈雙眼,如是相問。

  吐谷渾與西突厥長相勾結,胡人之所以至今仍能堅挺不退,多半倚仗吐谷渾在近處支援補給。但吐谷渾亦同樣遊牧草原,冬日難熬卻不是西突厥專利,長久供給,早已暗生怨憤。欲退胡狄,先擊其利。此番喬裝胡人前去吐谷渾奪糧,一旦得手,恐怕大戰未開,這狼與狽便先要內訌。

  「大王果然好離間計!」趙靈揚眉一笑,眸中閃爍不定的,全是興奮光芒,反而頗為挑釁地反盯著白弈,「末將敢不敢倒在其次,反倒是大王,當真敢麼?」他始終不肯稱白弈一聲「元帥」。

  白弈聞言,目光愈發沉斂,「待大局已定,勝券在握之時,白弈自會給將軍一個交代。但,今時今刻,還請將軍以家國大計為重。」他說著向趙靈抱拳行了一禮。

  「既然大王都不怕了,末將又有什麼好怕的。」趙靈眸色一瞬明朗,「但這一百人要我自己來挑,不是精兵我不會帶。」他笑著,不待白弈動手,自取了令字簽反身就走。

  這一策離間計,當真天時,地利,人和。

  吐谷渾早為糧草之事對突厥軍多有怨意,已藉口拖延了許久,遲遲不肯供給。如今趙靈忽然去截,先入為主,自然認為真是胡人前來搶糧。趙靈領那一百精騎活像游走密林的獵豹,迅猛矯捷,引著吐谷渾兵便向突厥軍大營撲去,扔下截來糧草就走,亂軍之中,夜幕之下,撤得悄無聲息。

  西突厥軍被蒙鼓中,全然不知吐谷渾為何忽然來犯,慌亂中一番大戰,死傷慘重,待猛然醒悟過來,方知中計,連忙急急鳴金叫停。西突厥戈桑烈汗命次子速魯親往拜見吐谷渾贊普,竭力辯解,此乃中土人狡詐,使出離間之計破壞兩部友盟。

  然而,吐谷渾守軍言之鑿鑿,親眼看見偷襲者著胡服,舉胡旗,分明是胡人馬軍,吐谷渾被截走的冬資又全在西突厥轅營之內,真可謂是人證俱在,物證俱全,叫人百口莫辯。吐谷渾贊普一怒之下,與戈桑烈斬角斷義,反向天朝請降稱臣,要與涼州軍聯合對付西突厥。

  白弈得訊大悅,即刻上表奏請,封吐谷渾贊普為河源郡王,又以宗室女冊封金城公主,嫁與贊普為妻。

  和親公主的鳳輦在贊普躬親大禮相迎之下,乘著烽火狼煙駛向吐谷渾宮殿之時,西突厥戈桑烈汗惱恨怒急,親率大軍全數出擊,以流火大弩強攻涼州一日夜。將近黎明夜色最濃之時,終於漸漸偃旗息鼓,向著北方撤去。

  戈桑烈畢竟是稱雄西北草原的霸主,這最後一搏看似兇猛,其實只是虛張聲勢,並未出動全力,圖的不過是一咬之威,以保撤退順利。天候重壓,痛失臂膀,他再不能拖著十數萬大軍遠征,只得忍痛暫時捨下被囚涼州城內的長子,先撤回三彌山牙庭,再做長遠打算。

  白弈立在城頭,遠觀胡人退勢,當即點了三員大將,調三千精騎為前鋒開道,步軍三萬餘跟進,命他們帶十萬軍旗,張足聲勢,乘勝追擊,只許敗還,不許全力求勝。

  果然,這三萬兵出,一相接觸,西突厥軍早有防備,戈桑烈汗親自斷後壓陣,立時洶湧反撲。三萬涼州軍虛戰一輪便即敗退回撤。戈桑烈亦不反逐,自領部下,全力揮師北還。

  那三萬涼州軍方才回城,城內白弈卻早已點齊軍將兩路,仍是各三萬,嚴陣以待,只待三萬先遣撤退,即刻出擊,仍舊是精銳馬軍開道,步軍攜輜重火器跟進,形如雙刃,直插胡狄的背脊。

  先虛後實,以虛兵破敵戒備,以實兵攻敵不防。

  六萬將士蓄積了數月的憤恨與熱血一朝得以宣洩,立刻以爆裂之勢向敵軍撲去。這真正出兵首戰的一鼓作氣,將一個燃燒的「殺」字震在了西北遼闊的大地之上。

  戈桑烈汗到底未曾料到,涼州軍首次追擊受挫之後竟還會再來,而且更加銳不可當,被這六萬精兵良將殺得潰不成軍,鎩羽大敗。收攏殘部得脫,清點人馬,十萬部竟只餘下四萬,一戰折損大半。

  本以為不過是皇帝的妹夫、膽怯的王侯,卻哪知是深藏不露的天生將才,堅壁數月原不是不敢應戰,而是弭耳俯伏,一朝將搏,猶如猛虎撲山。戈桑烈汗這才知真是輕看了這位初統大軍的元帥,再不敢多耽擱片刻,一面火速向三彌山撤退,一面拜書天朝,罪己請和。

  但白弈怎可能放過這清剿西北的絕佳戰機?又何況藺薑那三千人先行在外,此時停戰議和,又將他們置於何地?

  他心知李晗個性軟弱,若知胡人請和,必有動搖,索性命人截下胡人議和書函,殺了那胡使,動員三軍,再發檄文,號稱十萬眾,親率遠征,一路追往三彌山,勢將這西北家門前的狼窩徹底掏個乾淨。

  果然,藺薑不負所托,奇兵一支,如從天降,又有高昌阿薩蘭汗相助,已搶先一步,奪了突厥軍牙庭。

  消息並不聲張,戈桑烈率部返回才知有詐,牙庭失守,腹背受敵,在大軍合圍之下被逼至絕境,終於失手被擒於廝殺陣上。可汗被俘,西突厥殘兵再無鬥志,追隨二王子速魯一同躲進冰天雪地的三彌山之中,至此,已剩不到千人。部落老幼婦孺盡數被俘。

  但這畢竟是塞外夷狄之地,絕非久留之所。

  白弈一面安撫西突厥俘虜,並不將他們囚禁,亦將大軍從其牙庭之內撤出,而在三舍之外,安紮連營,一面再三說降速魯,允其千金,保其封王,仍舊統領舊部族人。但連遭挫敗的二王子速魯已十分謹慎,遲遲未見回應。

  白弈見勢,不願拖著大軍在這冰天雪地裡與幾百個頑胡拉鋸,便命大部先行開拔,大張旗鼓押解戈桑烈班師回朝。留下三萬人馬駐守,等待皇命處置。

  深冬的大草原上滿地枯衰,泥土凍結成了厚厚的冰殼,一望四野茫茫。月夜下燃起的篝火不滅,大帳內燒暖的爐火正紅,歸鄉情切的歌子蕩在這天寬地廣裡,時遠時近,仿佛天籟。

  「你說他們當真會來?」藺姜抱了塊米餅,坐在火堆前,米餅烤得金黃焦脆,啃起來嘎嘣作響。一番遠徙苦戰,風沙暴雪荼毒,他簡直已黑紅得不像話,乍看一眼,險些要認不出模樣來。他三兩口將餅揉進嘴裡,隨便從白弈手裡搶了水囊來灌了一口,一嘗之下,兩隻眼裡卻冒出光來,「竟然自個兒偷著喝酒。」他貪心地又灌了一口,睨著白弈笑道,「你可不能這樣啊。大冷天的,禁酒令是誰下的,自己倒先偷喝上了。」

  「我說嚴禁酗酒,又沒說不許喝酒。天冷驅寒的酒水,你自己身上沒有?」白弈白了他一眼,劈手又將水囊奪回來。天寒地凍裡,水酒瞬間即涼。他將那水囊又湊到火上烤著,一邊緩聲道,「我說會來,他就一定來。」

  他們在等那在逃的西突厥二王子阿史那速魯。

  押解戈桑烈是白弈設下的圈套誘餌,只為引那速魯自投羅網。試問,為人子者,眼看父親被囚走,又怎會無動於衷?

  「你快去前邊盯著吧,我這兒不用你『看守』。」白弈說著拍了藺薑一把,催他快走。

  「那速魯給你顛來倒去地耍了幾個來回了,他也不是傻子。你真不怕他反過來找上你,再去換他爺?」藺薑起身似要走了,只是嘴上仍不免嘮叨。

  白弈看一眼中軍帳外森嚴戒備,笑道:「該來的總是要來,你以為你蹲在這兒他便不來了?」他說著走出帳外去令道,「天冷風大,都去烤烤火,不用守著我了。」

  藺薑怔了一瞬,「你呀……」他似乎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跺了兩下腳,把靴子跺實了,抓過大氅披上,擺擺手,鑽出帳去。

  帳外飄雪,幾團白絮飛進來,被爐火一蒸,立刻化了水霧。

  白弈看著眼前這霜雪湮滅的奇異景象,將燒熱的酒湊到唇邊又飲了一口。滾燙酒漿如火,從喉管直燒到臟腑。反復燒煮過的酒中早已沒有什麼水分,他將餘下燒酒全倒在火上,火光陡然一盛,烈焰躥得老高。

  他就著火席地坐下。即便鋪了皮草,地面仍舊寒可徹骨。他緩緩地從懷裡摸出一隻小小的香袋。這香袋是婉儀做的,臨行前,小女兒親手系在他的頸上。但裡頭裝的,不是香草。他將香袋打開來,倒在掌心,看那些晶瑩碎片在火光下泛起七彩光澤。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