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六七


  白弈眼疾身快,閃身搶上前去,一腳踢在槍尖上,旋身又補了一腳在槍尾。

  只見長槍向上一斜,一下紮進那胡將的獸頭高帽裡,後勁強悍,將之整個人也帶著掀翻出去,當場摔下馬來。

  「今番饒你一條狗命!滾!」白弈接了姬顯,在陣中空地落腳,指著那胡將一聲斷喝。

  那胡將抱著腦袋癱倒在地,一時竟駭得四肢發麻。趙靈一杆長槍,透地三寸,將之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突厥軍們進又不敢,退又不得,匆忙將主將扶起,不覺僵了。

  猛然間,城頭上卻鼓聲大作,戰鼓雷動九天,大地震顫,喊殺聲鋪天蓋地襲來,竟是勢如山崩石摧。

  那胡將受了大驚,再給這麼一駭,頭暈眼花,只當是城內涼州大軍殺出來了,連連喊退,爬上馬去,領著餘部趕著馬蹄子便向回跑,連頭也不敢回半下。

  見突厥軍潰退,白弈唯恐遠處還有大部接應,突厥軍一旦有了底氣,又要反撲,不敢久耽,當下領人返回城中,堅壁城門,嚴令任何人等再不得擅動。

  他即刻召集中軍幕府升帳,將那十幾個也不知該稱一聲英雄還是該斥為逆卒的傢伙喝在帳外。

  「誰煽動出城的?!」他在中軍坐下,眸色一點點鋒利起來,喝問聲中已是大有震怒。

  那十幾個小子全低著頭,大氣不敢出一聲,卻都不開口。

  白弈見狀,知他們是打定主意共同承擔,誰也別供出誰來,不禁冷笑,「先將今日監門的拖來,軍法伺候!」

  見主帥先要斬監門衛,那幾個傢伙才略有些慌了。軍中弟兄,情同手足,自是不願連累負義。

  「出城是我的主意!」姬顯方才被沙包一樣扔了半晌,手腳還有些軟,跳起來一口擔下這罪責卻不比人慢。

  這小子只怕心中還存著僥倖,他與主副帥均是私交匪淺,可以討個乖,少受些罰,故而搶著出頭。但若再滋長他這自以為是不知輕重的個性,卻將軍法威嚴置於何地?又叫諸軍將士作何感想?

  白弈冷眼盯著姬顯打量一瞬,忽然一聲厲喝:「抗令不遵,擾亂軍策,依法當斬!拖出去!」

  一言已畢,震驚當場。

  這是他方才從狼虎陣上捨命搶回來的人,如今卻要殺了。

  在場諸將紛紛開口求情,懇請從輕發落,獨獨藺薑知道他的心思,默然抱臂一旁,一言不發,擺出一副但憑主帥發落的架勢。

  白弈自然不捨得斬了姬顯,看著眾將哀求得也差不多了,才放軟了口風,改判了姬顯二百脊杖加站樁三日,以儆效尤,也著實算是重罰。

  「身為將軍,不知督導下屬,反而縱容相助,你也難辭其咎!」罰下了姬顯,白弈又指著趙靈怒斥,同樣罰了二百脊杖加站樁三日,其餘相涉人等挨個領了罰,私放他幾個出城的監門衛也一個沒逃過。

  大棒掄完,甜棗也還是要給,畢竟這幾個小子陣前的膽色智計很是叫人欣賞,少年人熱血率性,也不可過分折了銳氣寒了人心。於是,自然少不了法外慰問安撫。

  一番肅整下來,人人噤聲嘆服。

  忙碌畢了,已是後半夜,殘月漸落。白弈並不急著回府,反而將藺姜支開,去了法場。

  大刑過後,姬顯渾身又是汗又是血,已然暈暈沉沉歪著腦袋昏睡了過去,一旁趙靈那一雙眼睛卻亮閃閃的,月夜下皓皓如星,遙遙不知望向何方。

  他看見白弈過來,似有深淺不明的輕笑在唇邊綻放,「大王的輕功真是愈發出神入化了。」他如是說道,嗓音中有種懶洋洋的嘲弄。

  軍營之中,只有西北道行軍大元帥,沒有鳳陽王。之前白弈已明言下令,在軍中,一律不得呼他為王。即便是藺薑,也只會在玩笑時喚他一聲「大王」。趙靈這一聲「大王」,顯然是刻意的,並非恭維。

  「我罰你,你可服?」白弈將這個年輕的將軍打量半晌。那年輕精碩的身體並沒有因為刑罰而顯得虛弱,反而在月光下微微泛著血紅光澤,散發出銳不可當的生氣,因為征戰烙下的大小傷痕,仿佛榮耀勳章。

  「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麼不服?」趙靈輕哼了一聲,揚眉笑得似有些挑釁,「你錯怪姬顯了。煽動出城的是我,不是他。」

  「說得好。一人做事一人當。」白弈微笑,下一刻,眸中精光卻陡然散出凜冽寒意。他盯著趙靈的眼睛,語聲緩慢而冰冷,「如果我曾經做過什麼,找我就好,不要殃及池魚,更不可不顧天下安危,禍及黎民蒼生。」

  聞言,趙靈眼中竟顯出興奮的光芒來。他在月光下揚起唇角,笑得像一隻狩獵中的狼,爪牙鋒利,無所畏懼。那是猶如野獸的危險氣息,隨著夜風彌漫,即便被縛樁上,不能動彈,依然不減。他靜靜笑睨白弈半晌,用一種輕如吐息的聲音訴道:「我會找你的。隨時。」

  章六五、恨難絕

  仇恨是用來止痛的毒藥,但你若是對他存有感情,每多恨他一分,便只會讓自己多痛一分。

  姬顯那匹戰馬在沙場上負了重傷,雙股筋腱被切斷,從此再不能服役。馬軍整日與馬廝混一處,馬便如同他們的手足弟兄,感情深厚,即使是退役的傷馬、老馬,哪怕是出了事故勒令棄用的馬也都另廄善養,供它們安享終老。將士們捨不得,但有工夫,一定要回去看望它們。然而,姬顯那馬兒自從戰場上回來,便再不能與主人相見。姬顯受罰站樁三日,它也匍在廄中絕食絕水,哀嘶三日不絕,直到姬顯領完責罰趕去看它,已是口吐血沫,奄奄一息。

  姬顯大傷未愈,眼看著愛馬遭難,愈發難受得厲害,忍不住抱著馬脖子,兩眼濕漲,「它跟了我三年了,從沒出過事。」他滿心酸楚地撫摸著馬兒的前額與頸項,熱淚終於滾了下來,落在馬兒棕紅色的毛皮上。那馬兒仿佛懂得他的心思,蹭著他的臉頰輕輕摩挲,只是鼻息已十分微弱。

  這馬兒恐怕再熬不了多久了。

  姬顯不顧還帶著傷,執意要為愛馬刷最後一次毛。然而,當他細細刷至馬腹時,卻發現馬兒肚子上竟有一個細如髮絲的針眼,左右貫穿而過,顯然是生生將馬肚子給擊穿了!但那傷口極為細小,加之這馬兒又恰恰毛色棕紅,結起血痂就成了一個紅點,不仔細瞧,根本無法發現。

  難怪這馬兒在戰場上忽然無辜驚蹄!莫非是什麼人故意暗算他?可……這會是誰呢?

  姬顯呆了半晌,心下大震時,驚、怒、急、恨,當真是百樣交織。他雖然常有頑劣,但自認平生並無半點虧心,更不曾與人結怨過,什麼人竟想要在戰場上叫他死於亂軍?更何況,一匹驚馬失蹄,陣勢便會出現缺口漏洞,一旦被敵軍死死咬住,恐怕就不單是他一條性命這麼簡單了。難道這人竟還抱有同歸於盡的念頭?這究竟是誰?

  依著傷口的位置來看,只可能是當日陣上與他相鄰之人。

  莫非是……趙將軍?

  他忽然禁不住打了個冷戰。當時趙靈確實在他的右側,說不上為什麼,他下意識地便先想到了趙靈。

  若硬要說出點什麼衝突,他與趙靈倒是常常有些較量。他也坦白承認,趙將軍的少年有為令他羡慕又欽佩,相較之下,年齡相仿的他卻望塵莫及,這多少令他對自己有些著惱。但這只是堂堂正正的切磋,並不是仇怨。又何況,真要說到「嫉妒」,難道不應該是他心有不甘才對嗎?

  不會是趙靈。怎麼會是趙靈呢?!他們分明應該是同年入伍、同場習藝、同陣殺敵,甚至連受罰也在一處的兄弟才對啊。

  姬顯一時心中大亂,呆呆地跪在地上半晌。忽聽馬兒低低地嘶吟,猛驚還神來看去,只見馬兒匍匐在他面前,赫然,竟流下兩股淚水!

  「莫非……原來是我連累了你。」他鼻息一酸,伸手去撫摸。

  那馬兒將頭靠在他手掌上,又廝磨了片刻,漸漸沉了下去,不一會兒便斷了鼻息。

  舊傷未愈,新傷猝不及防。深秋寒風一瑟,吹在身上,竟比三九北風還叫人徹骨淒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