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六四


  「麒麟!快喊阿娘!你不聽母后的話了?!」謝妍的聲音愈發嚴厲起來。

  但李承卻抵死不從,直將幼嫩唇瓣咬得滲血,也絕不肯開口。

  「算了,別緊著逼他了。」墨鸞將麒麟拉到身旁來,輕歎,「我答應你。」

  「好。」謝妍這才舒展了雙眉,「好妹妹,記著讓咱們陛下來瞧清楚,這暗結的珠胎,究竟是什麼模樣……」她忽然笑得妖異跋扈起來,猛揚手,將那柄裁刀刺入自己腹中,一刀橫剖到底,反轉又切一刀。

  「母后!」李承淒厲慘呼一聲。墨鸞無暇阻攔,先一把攬住孩子,遮了他的眼。

  她眼見謝妍緩緩倒了下去,努力地抱著任修已漸僵冷的身子,附在他耳邊柔聲低吟:「你等著我……等我贖完了罪,還清了債,與你一同去喝孟婆湯……我要在你掌心烙一顆朱砂血……否則,下輩子,我找不到你了,怎麼辦呢……」

  掌中的孩子聲嘶力竭地痛哭著。她扭頭,看見門畔跪著的少年,那灰白的臉色,疼痛的自責,刀一般銼磨人心。

  「阿寶,過來……」她向他伸出手去。

  那遍體鱗傷的孤獸眼眶一漲,慌不擇路地向這唯一一抹溫暖救贖奔逃而來。

  她將兩個孩子摟在懷裡,聽著或悲戚或壓抑的哭聲,一瞬,竟有淚模糊雙眼。

  章六三、安內外

  她真的,再也不是當年櫻桃花蔭下,那個浸在哀傷中醉臥紅香的柔軟女子。

  謝皇后剖開的腹中並不見所謂的胎兒,只有膿血,還有一顆拳頭大小硬如石塊的肉瘤。鐘秉燭用銀刀將那肉瘤切開,只見一把銀刀竟全黑了。皇后這樣的病症恐怕是遭人毒害,究竟是何種異毒,誰人下手,卻已再難查清。一時內廷之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墨鸞命人嚴查宮中,幾乎將殿中、內侍二省徹底清洗。她擢升韓全為內侍監,全權執掌內侍省。殿中省自監以下大小盡數更替,六尚、宮正亦不例外。當夜目睹李晗暴行之人,除卻韓全與德妃,全數軟禁以候發落。而受驚過度的德妃昏沉沉睡了好幾日,再醒來時,已將諸般慘景忘得一乾二淨,連正常言語也難以做到。

  一場悍然波瀾,李晗仿佛已將蓄積多年的陰冷壓抑盡數發洩而出一般,又恢復了往日的溫軟。他甚至好像已經忘卻了那一夜血濺寧和的慘事,像個孩子一樣,固執地拒絕接受現實。朝臣們替皇后擬議諡號「敬敏」,他呆了良久,默然提筆在前面加了一個「端」字,一言不發而去。鳳落皇陵,舉國大喪。

  而此時的小婕妤徐畫,在禁中日夜啼哭著要見陛下。

  李晗往尋墨鸞,半央求著問:「你可能放她回來?她畢竟與普通宮人不同。」

  墨鸞不動聲色地反問:「放她回來之後呢?她是否又要接著哭訴麗仙苑待不下去了,其餘婕妤姐妹們都擠對她?」

  李晗語塞半晌,黯然拉住她的手,「後位空懸,國無女主,總是不好。待喪期畢了,朕立你為後。」

  「妾封後,何人進封淑妃?」墨鸞不禁冷笑,拂袖抽回手來,不許他沾身。她涼涼地看著李晗,眉稍挑,唇微揚,「妾是個懶人,又病弱,不喜歡操心勞神多事。不如陛下還是立徐婕妤為後吧。若是怕幾位國老朝臣們不能答應,陛下就先封她個貴妃,行六宮全權,過一陣子再便宜行事就好了。這樣一來,陛下自得歡心,妾也落得輕閒,豈不是兩全其美。」

  她字字全是譏諷,李晗尷尬萬分,卻又辯駁不得。

  墨鸞將他嘲弄得夠了,才冷眼正色道:「陛下,皇后新薨,舉國哀悼,西北邊塞卻還兩軍對壘。陛下若還有一點為國體軍心著想的思慮,就應該儘早冊立長皇子為儲,擇定吉日,即行大典,以告安天下。至於徐婕妤,難道陛下還怕妾變個老虎吃了她嗎?輕重緩急何在,陛下自己裁奪。」她言罷而去,仿佛再懶怠多看他一眼。

  李晗怔怔地望著那一抹背影由濃及淡,那靠近卻又疏離的微涼,竟似熾炎,灼得他發不出半點聲響。

  她真的再也不是當年櫻桃花蔭下那個浸在哀傷中醉臥紅香的柔軟女子。那些或甜蜜或苦澀的記憶,早已化作了逝水潺潺中模糊易碎的倒影,再不可碰觸。而他,竟如此遲鈍地用了這麼久才恍然覺察。

  內廷方安,喪禮已行,墨鸞便將那一干軟禁宮人盡數遣往皇陵,陪守端敬敏皇后。

  婕妤徐畫得信,哭著哀求李晗將她留下,但李晗終於沒有允諾她,未知是真心受了墨鸞那一頓言語,還是在連連打擊中已蔫得沒了氣力。他下詔立長皇子承為太子,遷入東宮,在朝政之外,難得悉心地躬親敦促著立儲相關之巨細,仿佛可以借此填補深心裡那名為愧疚的凹陷。

  機關算盡,到終了卻將自己也套牢其中,這樣的意外,又叫一個心心念念要擷取高樓繁華的年少女子如何接受?徐畫終於忍無可忍,在臨往皇陵之前憤恨地向那個一手將她的希望摔至粉碎的女人撲去,又被兩側護衛禁軍用那鋒利長戟死死押在地面。

  「原來你借刀殺人,過河拆橋!」她仰面發出憤怒的指控。

  「我借刀殺人?」墨鸞聞之不禁輕哂,「我借誰的刀,殺了誰的人?」

  「你——」那般淩厲寒冷的質問,逼迫得徐畫氣息凝結,她語塞良久,卻又笑了起來,放肆的笑聲中有深重的怨意,「你嫉妒我!嫉妒我的年輕美麗,嫉妒陛下對我的寵愛勝過了你!所以你要攆走我,想叫我在陵墓裡做個活死人孤獨老去,你憑什麼?」

  「我像你這般年紀的時候,就不會這般塗抹脂粉,也不會有這樣綿密的心思、饑渴的眼神。」墨鸞托起那張細膩嬌美的臉細細打量,淺淺歎息,「你就算留下又如何?再過個五年十年——或許要不了那麼久,一二年就足夠了,會有許多絕色娟麗、詩情畫意的年輕女子將你取代,你也不過是穿舊的帛衫,是花園中不再新鮮光亮的花,或是金絲籠裡羽衰聲舊的鳥。那時候,你就會知道你那些年輕氣盛的算計勾謀不過是一場竹籃打水的玩笑。」

  「你休想拿這些話來唬我。我只知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登臨玉宇瓊台,枉我此生。」年少姣美的女子眸光灼灼,眼尖上望著的,唯是雲端霓虹。

  那般神色,究竟是率真銳氣,還是無畏狂妄?

  「你眼看著生命的流逝,有人在面前死去,難道便不會心懷敬畏麼?」墨鸞靜靜地望著那雙鋒芒畢露的眼睛,「不知敬畏,便不會知道珍惜,你用什麼開鑿階梯,將什麼踩在你的腳下,善緣冤孽,也都只有你自己承受。這世上確實有無數出人頭地的法門,但摔下來的結局只有一個。你好自為之吧。」

  被人拖下時,徐畫仍舊奮力掙扎,那鋒利的笑聲像是焦灼的電火,將龜裂的天空撕扯得愈發血腥濃烈,「你要麼現在殺了我,否則你定會後悔!」

  後悔?

  墨鸞聞聲,在那冷風蕭索的繁華間回首一望,卻是輕聲淺笑。

  悔之一字何重,未必人人有此分量擔當。

  此生至今,可有人叫她刻骨銘心地悔過?

  她深吸一口氣,仰面,唯見秋水長天,蒼穹雲煙隨風變幻,聚散無蹤。

  皇后忽然薨逝,太子新立,消息傳至邊陲,牽動幾多人心。

  白弈將那一紙讀罷的信箋送在燭臺上燒了,凝神盯著那一卷雪白在火光蠶食之下灰黑蔓延,劍眉緊鎖。

  忽然,一隻手從身後伸來,越過肩頭就去奪那燒了一半的信。

  白弈看也不看來人,閃手避開去,握拳,那一團火已熄滅在掌心,再開掌,灰燼全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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