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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章五〇、恨情長

  若不能相忘,那就,恨罷……

  幽幽醒轉時,已是三日後。傷處十分疼痛,在這餘熱未消的天裡,愈發難挨。但卻又很輕鬆,仿佛終於卸下了久壓肩頭的重擔。墨鸞略轉動視線,看清榻側靜姝染淚的臉。

  「我……」她虛弱地輕吟一聲。

  不待她明言,靜姝已會意。「恭喜妃主,是個小皇子呢。」她將絲帛包裹的小小嬰兒抱來跟前。

  那小傢伙還皺著臉,雙眼眯作小月牙,只憑著氣味小小哭鬧了一番,便在母親溫柔的撫摸下安靜下來,哼哼唧唧的,不一會兒又打起了盹。

  「娘子,你……」靜姝支退旁人,俯身在墨鸞耳畔輕問。

  「別問我。」撫在孩子臉頰的手微微一顫,墨鸞靜靜望著那張粉紅的小臉,良久,長歎。「我都忘了。真的,都忘了。從今往後,我只為這孩子活著。」她闔起雙眼,蹙眉時,眉心疲憊傾瀉,淚水卻從眼角滲了出來,沿著臉側,不斷滾落。

  若我此生從未與你相遇,是否便可躲過這諸般劫難,如山鳩野燕般過得安平自得?

  不必了。再不必了。

  我寧願我已都忘得乾淨,再不與你相干,再不去想那些誰是誰非誰對誰錯,誰又虧欠了誰。

  我只是倦了,累了,乏了,厭棄了,不想再為你心痛流淚……

  有鐘秉燭妙手,加之靜姝悉心料理,墨鸞復原得頗好。鐘秉燭囑她每日需要少許慢步,以免臟器粘連,她便每日讓人攙扶了,下榻來走動。尚未完全癒合的刀口仍有疼痛,她只咬牙忍著,絕不露半聲哀。

  李晗特准了靜姝留宿靈華殿,擱下職事,全心照顧墨鸞與小皇子。

  他給新生麟兒起名李泰,乳名吉兒,寄望他福泰安康,吉壽延綿,十分地寵愛。

  淑妃榮寵至此,又添了皇子,一時傳言莫定,都說淑妃封後亦是大有可能。

  果然,李晗便在朝中提及後位虛懸之事。不料,以藺謙為首之眾臣,各個都進諫他冊立貴妃謝妍為後,早立長子為東宮,免生亂事。

  李晗被嗆此一遭,心中難免悶悶不快。他自然早知道,論資排輩阿鸞比不得謝妍,論家身,諸臣對白弈多有忌憚也不無道理,他只是覺得百般不爽。何時他也能有一件平凡家事,不要這許多牽扯關礙,只單純做一回丈夫、父親?

  但值此時刻,白弈卻冷不防一本奏上,教他革新吏治,於三公之下增設左右僕射各一人,共同總領六部事,司宰輔之職,入禁中參政,直接與皇帝負責。同時,又奏薦謝蘊為左僕射,藺謙為右僕射。而昔日三公之位,便徹底成了架空高處的有名無實。

  如此微妙,於朝局,看似並無太大變化,然而,細思之下,往日的獨領分制卻已不復存在,各削了些甜頭,卻又各給了些香餌。

  而更令李晗覺得惶恐的是,這一項革新,抽卻了橫在皇帝與尚書省之間的隔板,將更多的調控決策實權重新回攏於帝位,步步招招分明都是在替他謀劃,他根本無法拒絕。

  何況,白弈偏選在這個時候奏上此議。

  阿鸞拼死誕下龍子,他卻什麼也給不了她,怎麼看,都是他欠了她,欠了白氏。

  可若他立謝妍為後,安定群臣,之後再行改革,謝蘊便再不好駁他,藺謙便也不好駁他,餘下諸臣不會駁他……竟是個皆大歡喜的上上之算。

  可這般上算,卻偏又透著股寒氣,令他難安。

  他輾轉糾結了半月之久,反復踟躕,終有決斷:

  立後。革新。但卻隻字未提立儲,也並未替淑妃進遷。

  於是,看似萬象和諧,寧靜之下,卻愈發捉摸不定了。

  而此時的墨鸞,便真好似死地新生一般,一心撲在吉兒身上,其餘諸事一概不聞不問。

  直至景福二年,轉瞬一載,皇子泰周歲。李晗於玄武門前設晚宴,替愛子拜下周歲酒,大宴群臣,又於兩儀殿設了家宴,上下喜慶滿盈。

  難得謝夫人也入宮中來,與墨鸞母女倆在一處,抱著外孫,好不和樂。那新學語的小兒郎竟也懂得壽星的譜,高興了便「阿爺」、「阿娘」、「阿婆」地奶聲咿呀,不高興了便皺皺鼻子,扭頭誰也不理。憨態可掬,驕態可愛,逗得眾人頻頻捧腹。

  酒席興濃時,白崇儉拈著杯葡萄酒便湊上前來,樂呵呵地逗著吉兒喊「堂舅」。

  「你快別胡來!」謝夫人忙笑著將他趕開,「這麼小的孩子,沾不得酒!」

  「可惜二伯娘不得來。」崇儉搖晃著酒觴,笑眯眯斜抱著臂,那神情便好似一隻狡黠的狐狸。「聽朝雲大哥說,二伯娘也時常掛記著堂妹哩,常說起堂妹與夕姊頗有幾分神似。」

  謝夫人聞之,神色微變。「這孩子撒酒瘋了,快叫你家娘子領回去!」她斥了崇儉一句,卻反將墨鸞哄住道,「別聽他的胡話,誰知又在亂叨叨些什麼。」

  「伯娘饒我這一回吧,我可再不敢亂說了。」崇儉雙眼閃爍一瞬,似驚悟一般,忙笑掩了口。

  墨鸞抱著吉兒,卻好似什麼也不曾聽見般。「堂兄衣袖上慣熏的可是七分安息香佐三分木香?」她忽然要將話岔開一般問道。

  「是。」白崇儉略微一怔,下意識應道,「堂妹好厲害,這也能辨得出。」

  墨鸞淺淺一笑,「這香氣,內廷裡可不多見。」

  瞬間,白崇儉只覺脊背一寒,瞬間有些不自在地僵了。

  分明是淡然微笑,與這一句話搭配一處,卻叫人不禁戰慄。

  不錯,是香氣。用慣了的熏香,早已浸入體膚中去,便像是一種記號,無聲無息地彌散。

  原來,竟是心照不宣。

  他一時愣在當場,呆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全沒了往昔的伶俐神采。

  正尷尬時,卻有笑語娉婷而至。「這是誰家的郎君,當真好英俊,就是有幾分面生呢。」謝妍執一把繡團扇,款款地便走上前來。身旁跟的,卻是湖陽郡主王。

  王聽得謝妍這句,飛快地瞧了白崇儉一眼,面頰微霞,嘟起嘴嗔道:「這我可認不得。玄武門混進來的外臣吧,皇后快命人打出去。」她話雖如此說,眉飛顧盼間卻頗有幾分得色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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