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
一三二 |
|
「究竟怎樣了?」李晗忍不住湊上前來詢問,因為焦急,而不斷扯著袖口領口,幾乎要將之全扯爛了。 鐘秉燭也不向李晗施禮,只是仔細查看墨鸞氣色,號她脈象,一面道:「妃主脈息虛弱紊亂,恐怕是受了什麼大驚嚇,才引致暈厥早產。施針不能將之喚醒,也無法催動宮縮,為今之計,只有替妃主坼剖產子。」 「坼剖……」李晗將這兩個字複念一遍,呆了好一會兒,忽然渾身一震,「你說什麼?」他眸光一漲,難以置信地又問一次。 鐘秉燭這才抬起頭來看了李晗一眼,又道:「坼剖產子。就是用刀——」 未待鐘秉燭解釋完,李晗已幾乎是吼了出來,「坼剖!把人坼膛剖肚還能活麼?」他怒瞪著鐘秉燭,咬牙切齒,幾欲睚眥崩裂,恨不能立時將之拖出宮門亂棍打死。 鐘秉燭卻似早有預料般輕笑了一笑。「不剖不也是個死麼。」他從隨身醫箱中取出一隻腳爐架好,點了火,將一壺酒倒進小鍋裡架上去燒了,待到酒沸騰足時,又取出一把尖刀來,放進酒裡煮,一面從容道,「情勢威迫,臣只能與陛下說,坼剖產子,尚有一線生機,但若是不作為,現在就可以預備後事了。」 他說得十分平靜,儼然已下判詞。 李晗怔怔的,仿佛魂魄盡失一般,應不出半句話來。 鐘秉燭也不顧他,兀自取了銀花甘草來煮水,又將一樣不知是什麼的東西架在火上燒煮。 好一會兒,才聽見李晗乾澀輕問:「這事你從前可做成過?」 鐘秉燭答得十分乾脆,「沒做過。只在書上看過。」 「你!」李晗一口氣頂在胸口,拳也不禁攥得緊了。 鐘秉燭已開始將宮人們請開。「陛下,坼剖產子在前人典籍中確有記載,並非臣胡亂妄言。」他泰然道,「臣願以性命相抵,成則生,敗則死。不知陛下有沒有魄力下這個決心?」 李晗又是大震,目光下意識向帷帳中轉去。 帳中女子雙眼緊閉,牙關緊咬,竟已是靜無聲息。榻角疊放著的素羅巾方才繡了一半,忙亂中,尚未顧得上取走…… 他盯著墨鸞靜看一會兒,只覺得雙眼脹痛,終於頹然轉身。「朕真盼你長命百歲。」他對鐘秉燭拋下這話,頭也不敢回地逃出門去。才出殿,便渾身無力地坐在臺階上,全然不顧形象地抱住了腦袋,任誰來勸說拉扯,也再挪不動半分了。 夜風淺轉,籠中燈火飄搖。那一抹人影在明暗交錯的牽引下在公主府的書齋前顯出形狀來。 白弈從卷宗中抬眼,瞥見白崇儉在門口小心張望的臉。「幹什麼?」他合卷問了一聲。 「堂兄這麼晚還沒歇息。」白崇儉應了聲,躥上前來坐下。 白弈喚了侍婢來奉茶,一面又問:「說吧,什麼事?冒著被那個彪悍郡主『刑訊』的險半夜溜出來,不是來探望為兄的吧?」 聽白弈提起王,白崇儉的眼光微微一爍。「聽說宮裡出了點事,我想著,該來告訴堂兄。」他笑了笑,愈發緊打量著白弈神情,靜了好一會兒,才道,「聽說……淑妃忽然早產昏迷,鐘御醫要替妃主坼剖產子。」 白弈正手執茶杯,聞之猛一頓,眼底波瀾驟湧。 但不及他開口,屏風後卻嘩的一聲驚響。只見婉儀纖娜身影半隱在屏風後,碎了一地的,是一隻茶盅。侍婢們已慌忙來收拾滾落的湯水和碎瓷,但她卻不肯出來,只是背身立在屏風後。 只此一瞬分岔,白弈眸色立時平緩下來。他不動聲色,將茶杯送到嘴邊,飲了一口,起身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白崇儉愣了一瞬,「堂兄你不去麼?」 「回去吧。」白弈已走到屏風旁,回身沖崇儉又說了一遍,言罷便轉去屏風後,拉起婉儀先走了。 他拉著婉儀,直返回內堂。跟隨而來的侍婢們替婉儀細細擦拭了手腳,確信她並沒被傷著,這才卻簾而退。 婉儀在榻角蜷起腿,抓著紗帳。「我醒來見你不在,怕你又熬得太晚,就……」她咬了咬唇,愈發將紗帳扯得緊了,低聲道,「你……你當真不去麼?若有個萬一……」她說到此處,便見白弈眸光瞬息轉厲,於是半句話堵在嗓子裡,再說不出了。 白弈站起身,將掛在屏壁高處的一柄長劍取下,忽然鏘地抽出三尺青鋒來。 劍氣寒光耀起,溢得滿帳,婉儀眼前一閃,下意識抬手擋著閉了眼。 「宮裡並未遣人來說這事。」白弈緩聲道。 「這麼大的事,阿叔總不會是騙你。」婉儀問。 「不是這個。這事……他來之前我已知道了。我是說……」白弈細細擦拭劍身,愈發聲沉,「陛下並未派人來通知。子恒和朝雲也沒有來人傳信。為什麼他來了?」 婉儀細細揣摩,不由得驚道:「莫非……你……你疑心是陛下……」她只覺得嗓音緊得發澀。 「你放心,陛下捨不得你這個妹妹,太后更捨不得你這個女兒。」白弈唇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轉瞬愈發暗沉。「但此事必有蹊蹺。我——」他盯著掌中劍,以手按著寒冷劍鋒,忽然,收手狠狠將劍刃握在掌心。 疼痛立時從指尖散開,入心沖頂。他皺了眉,卻仍不放手,只是不說話了。 血從他指尖滲出來,再沿著劍鋒滾落,顆顆猶似血淚。 婉儀心中一陣抽痛,怕得想撲身拉住他,卻偏偏渾身僵冷得一動也不能動。 靈華殿內,鐘秉燭已命人抬來屏風,隔絕出一方靜閣,將眾閒雜宮人一律遣開。 「陳尚藥,請你領這兩位奉禦留下,除去冗贅釵飾衣物,著中衣,將衣袖挽起纏在肩上,再以燒酒洗淨雙手雙臂。」他如是對內省尚藥道,說時,他已先自做了示範。 這一番話,驚得尚藥與兩名奉禦皆是呆駭。 她三人皆是內宮女子,而今鐘秉燭卻叫她們僅著中衣,更赤裸雙臂。一時,三人皆不敢輕動。 鐘秉燭見她三人遲疑,不由厲叱,「心正則目不邪,你們若是學得醫理卻不知醫德為何物,請即刻出去便是。」 他神色十分嚴厲,其中一名小奉禦聽說他要剖開妃主的肚子把孩子取出來,原本已是膽怯,如今被這般一吼,頓時嚇得腿軟,一下跌在地上,轉身就向外爬。 那尚藥驚醒神來,正要將之拽回,不料卻有另一個女子聲音響起,「鐘御醫,我原學過穴理針灸之術,讓我來。」話音未落,只見一名女子已轉進閣中來,著雪色中衣,烏黑長髮緊緊束在頭頂,一絲不散,兩條袖子也早已高高紮緊在肩頭,竟是靜姝。 鐘秉燭只看了她一眼,便點頭道:「好。你來施針,先用沸酒煮過了,一會兒你要緊盯著,隨時替妃主止血,不可讓她流血過多。」言罷他又對餘下一名奉禦道,「你看好醫架,針、刀、線等諸物,一應不可掉落,不可混放,開水、燒酒和銀花甘草,不可斷。」 「這……這可穩妥麼……」那尚藥仍是滿心擔憂,忍不住呻吟。 「敢來,敢留下,就說明她們穩妥。」鐘秉燭用剪刀將墨鸞衣物剪開,先後用浸過酒和銀花甘草水的棉紗擦拭她的身體,一面囑道,「尚藥在大內主治多年,經驗老到,煩勞你從旁仔細查看妃主的氣色和脈息,隨時告於我知道。我要專注主刀,恐怕顧不及這一處了。這是救人命的大事,尚藥可千萬要寧神靜心。」 那陳尚藥為鐘秉燭鎮住,又見靜姝與奉禦早各自嚴陣以待,也只得專注靜下神來。 鐘秉燭不愧是稀世罕見的奇醫,以麻沸湯止痛,金針刺穴止血,細棉絲縫合,也只得這樣的人物,才敢做這樣的事情。 景福元年夏,淑妃坼剖產子,誕下一名皇子,經御醫鐘秉燭悉心醫救,母子平安。 喜訊傳至公主府已是天光將明,白弈聞訊急急細問。 那傳話的內侍從未見識過這樣的奇事,顯得十分興奮,眉飛色舞說了許多,又道:「大王寬心,鐘御醫說的,只要妃主這三日不出差錯,能醒過來,就是要大安了。鐘御醫的妙手,錯不了。」 聽得此話,白弈才終於松得了手。那染血的長劍沒了把持,墜落時一響,驚得堂外那內侍抬頭來看。白弈將落劍踢去一旁,不動聲色將傷手藏在袖中,出去打賞應酬了那內侍,轉回來坐在案前好一會兒,才默默地扯了棉紗,將傷處慢慢纏起。他又盯著傷手半晌,終是長出一口氣,抬頭恰對上婉儀惴惴的目光,笑了。他有些無力地指了指不遠處的茶壺,「我想……先喝口水……」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