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二七


  「好,那你不用說了,」裴遠擺手道,「我只問你兩件事:其一,你要退這一步,等於是把這一份功德拱手予了人。這意味著什麼,你可都自己仔細斟酌好了。」他頓一頓,看白弈一眼,接道,「其二,你不先發制人,不怕被人反咬一口拖你下水?」

  白弈默然良久,沉道:「半個月,你能把事做到怎麼個地步?」

  裴遠一笑,反問:「你覺著呢?」

  白弈道:「那好。我明兒就上書告病。咱們半月為期,再不能更久了。」

  「善博——」裴遠微一怔,不禁皺眉。

  「行了。我都知道。」白弈止住他,不允他多言。「你快去吧。我也告辭了。」言罷,他略施一禮,便與裴遠作別。

  裴遠看著白弈遠去的背影,呆了一會兒,不由得搖頭苦笑。這人慣常如此,什麼都是知道的,至於其他,就另當別論了。他上了兩儀殿,卻不見李晗蹤影,只有韓全留在殿上。他問過韓全,才知李晗剛召過鐘御醫,這會兒又往昭陽殿去了。

  「宅家臨去叮囑,若是中書令來,請殿上稍候片刻。小人這就去通稟。」韓全如是禮道。

  裴遠還了禮,又問:「陛下方才召見鳳陽王……」

  「沒有什麼大事。」韓全笑道,「是淑妃主備了些糕點給大王罷了。」

  裴遠心中一震,旋即暗歎:哪有妃子備了糕點托皇帝代為轉交的,這托詞未免太不高明,但無論如何,恐怕都與淑妃脫不了干係。這就對了,難怪這個白善博方才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翎羽都要縮緊。有些事拖不得,有些事瞞不住,該決斷的,遲早要決斷,遲遲不決,終究是要出亂子的……

  一夜雪過,滿園盡著銀妝,遠遠看去,白皚皚素淨得不染纖塵。

  昭陽殿前,幾個宮婢正拿著小帚掃雪。大道上早就掃得乾淨了,只剩些樹枝欄下的地方,一點點細細掃來。李晗走來瞧見,不禁發問,「都掃得這麼乾淨做什麼?」

  「回稟宅家,是貴妃主令奴婢們掃的。」小宮女們見他忽然來到,慌慌忙忙拜了一地。

  「好好的雪,還沒化便掃了,多可惜。」李晗伸手拈起一小撮瑩白,在指尖搓化了,悵然一歎。

  歎聲未息,已聽見話音,「就是要趕著沒化才好掃得乾淨,否則待它全化成了水,混上些灰啊泥的,看要髒成什麼樣子。」謝妍領著幾個宮人出殿來,拜迎了李晗,笑問,「陛下怎麼這會兒就來了?」

  「隨便走走,就到了你這裡。」李晗與她上殿去,轉入裡閣。宮人們豎起屏風,燒了暖烘烘的火爐上來,服侍得百般周全,又奉上美酒鮮果。李晗斜斜倚屏坐了,佳釀熱熱地啜一口噙著,傷懷之意卻漸漸浮了上來。

  謝妍見他顏色鬱鬱,默聲遣開眾侍,近前去輕聲探問:「陛下,今兒個是怎麼了?」

  李晗盯著窗角一枝尚染殘雪的松枝,良久,深吸闔目。「貴妃,朕問你,」他緩緩開口,「當初你說阿鸞這事時,就沒仔細問問明白,朕是不是犯下了什麼奪人所好的罪過。」

  謝妍聞之心中大震。「陛下這是……從何說起?」她慌忙低頭詢問。

  「你們分明都知道,就只瞞哄著朕一個!」李晗忽然將手中酒觴向案上一擲,怨憤激語時,眉心緊擰。

  外間小婢聽見驚聲,慌忙要上來瞧,謝妍瞪目斥了一聲,將她們全轟開去。「陛下何苦將這冤枉氣撒在妾身上。」她垂下眼簾,咬唇細聲道,「左右是妾錯,妾領罪便是。只盼陛下顧念麒麟,留妾一個全屍吧!」

  她說得十分哀怨,眼裡已有淚珠兒打轉,滿腹委屈模樣,李晗撒不下火去,只好長歎一聲。「好好的,又說什麼濕啊幹的。」他將謝妍扶起,拭去她淚痕,又泄了氣一般歪回原處去,呆呆地靠著不願動了。

  「陛下,淑妃妹妹的傷勢可大好了?」謝妍止了抽泣,將李晗一條胳膊細細捶捏。

  「御醫說她是心病,哪裡就能好了。」李晗歎道,「打太皇太后還在時就醫,都這麼些年了,湯藥不斷也就混得個時好時壞。如今舊患新傷的,她自己又是那麼個樣子……」他揉著太陽穴,籲歎著,便說不下去了。

  「難怪陛下惱也捨不得惱了她去,一肚子火全倒來燒我了。」謝妍戲謔,「早知陛下就喜歡這病西子,我也大病一場,好讓陛下也心疼心疼我來。」

  李晗不由得苦笑,「朕當你是個知心的,你倒瘋起來了。」

  謝妍眸光流轉,略收斂起笑意,附在李晗耳畔,輕道:「陛下既然當我是知心人,那我便說一句大膽知心的,不知陛下聽不聽。」她瞧著李晗面色並不見怎樣緊繃,才接道,「陛下再怎麼煩心,也不外乎三條路好走:其一,她若真是了無生趣,索性成全她便罷了;其二,送她回去是不能的,陛下要發慈悲心,那就辟一處道觀讓她去吧,從此眼不見為淨,他們再要如何,也與陛下不相干。」說到此處,她忽然住了口,吊起眼角笑看著李晗。

  李晗聽得心緒紛亂,面上早已是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

  謝妍瞧見他那副神色,愈發笑得嬌嬈,直將他那欲要催問又放不下架子開口的尷尬模樣瞧夠了,才又揉著他心口柔聲道:「這其三呢,陛下只自己說,三年都過來了,這會兒急得什麼?當初陛下心裡是怎麼個主意?行百里者半九十啊。」

  李晗怔忡恍惚良久,惆悵笑歎,「怪道皇后也說你最是心思巧密,她若是能有你這般——」

  「陛下!」不待李晗說完,謝妍已打斷他。她正身跪了,低聲道,「陛下可不能這麼說,皇后的德儀,妾……怎麼好比呢……」

  李晗一驚,扭頭去看她,只見她杏眸明澈,黛眉端莊,金棕襖子錦藍裙,只一支攢珠累絲的點翠鳳釵,再不需旁的瑣碎寶鈿,占盡了大氣雍容。他忽然心瀾微動,一時百感交集,當下不覺呆了。

  反是謝妍忙忙地將他喚醒神來,催他早回兩儀殿勤政。她命宮人取了暖帽手爐來,親自侍奉李晗穿戴齊整了,送他出門。臨行時,她扶著龍輿,對李晗道:「麒麟望著就大了,近來愈發地長進,每日學裡教授的那些詩書經典,不夠他瞧上半日的。妾尋思著,該給他選一二位博學名望的老師才是。不知陛下如何打算?」

  李晗道:「聽來你倒是已盤算過了。」

  「盤算可不敢,不過是多想了點吧。」謝妍一笑,「陛下以為,文淵閣博士任子安,何如?」

  「任子安?」李晗脊背微一挺,坐直起身來。「論才名,倒是無可指摘的。可他……」他輕撚著須,眼中顯出猶豫之色來。

  謝妍見他不決,又道:「妾知道陛下擔的什麼心。雖說英王福薄早夭,可若論起才學品性,卻也是無人不稱道的。既是賢士,自當唯才是舉,計較些怪力亂神的避諱,反倒失了皇家的大氣。」

  李晗微笑道:「朕聽說,這任子安曾是你謝公府上的教師呀。」

  謝妍道:「妾舉賢不避親。再說了,任博士先為公府教師,後為英王的少師,這人品才幹,妾才得以知道。若是換了別的人,妾倒未必敢叫麒麟去拜他了。這為人父母之心,陛下難道體諒不得麼。」

  李晗聞之又問:「他從前是九弟的少師,後來也做過三弟家阿寶的老師,如今又來做麒麟的老師,這職名可怎麼說道?」

  謝妍眸色微閃,「這一件事,妾可說不得。」

  「罷了罷了。」李晗擺手笑道,「當年皇祖母給阿寶晉封郡王時那孩子也不過才八歲,如今麒麟也有五歲了,你謝氏祖在齊地,就封他臨淄郡王吧。只是他到底也還小,你可不要夥同了任博士緊逼著他念書,仔細逼出好歹來。」

  聽聞李晗當眾說出這番話來,謝妍不禁大喜,忙叩拜謝恩。她笑著回道:「陛下可放心吧。這孩子好學上進,只怕不能學有所成,替君父分憂,哪裡還需要人逼著。」

  李晗連連喚她起身,笑道:「你當真快讓朕去吧,再多偷得幾刻閑,回頭被咱們杜禦史知曉了,又不得輕饒了朕。」

  謝妍這才起身來,又俯身在李晗耳畔輕道:「陛下只管放心去吧,淑妃妹妹那兒,妾自然理會得。」

  一句話吹入心去,惹得李晗心下酥甜,不禁笑得飄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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