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婉儀翻身鑽進他懷裡,枕著他手臂,將他抱得愈發緊了。

  約莫片刻,白弈覺得婉儀已睡沉了,正想悄然起身,忽然察覺外間有人。他向外瞧了一眼,見婢女青飛正立在門畔,似有事要報。他又仔細試了試婉儀鼻息,輕輕拉開她的手,不料,才一有動作,婉儀便驚醒過來。

  「怎麼了?」婉儀一把抓住白弈,視線一轉,已瞧見青飛,立刻又提高了聲複問了一遍,「怎麼了?」

  「什麼事,說吧。」白弈無奈,只得令道。

  青飛得了主令,才報道:「謝公府上來人了,給大王送來一盒團圓餅,請大王與娘子趁鮮嘗嘗。」

  白弈微一怔,「謝公可還有別的口信?」

  「不曾有。」青飛搖頭。

  餅盒很快便送了上來。白弈打開來一看,不禁皺眉。盒中只有一塊餅,做得比普通的餅都要大些。

  白弈心一沉,已知必定是出事了。仲秋宴上得知墨鸞並未出席他便覺著似有不妥,無奈婉儀偏要先回來。他心中牽掛不寧,本想設法見墨鸞一面,不料謝公府上已先有信來。半夜疾訊,不知究竟兇險幾何。

  他命青飛取了刀來,將那餅切開,果然從中取出一紙信箋,展信,瞬間神色大變。

  「速告知傅將軍,先給我圍了宋府,餘部玄武門前集結!」他冷聲喝令,說話時,人已大步而去。

  「出什麼事了?你……你上玄武門集結什麼?白弈!」婉儀震驚,忙想攔住他,卻連他袖擺也未拉住。她戰抖著拾起白弈撇下的信箋,頓時一陣暈眩。

  宋後要殺淑妃。

  「白弈!你瘋了!你不能為了這個——」她喊著想追上去,忽然一陣強烈胎動痛得她心中一慌。被呼聲喚來的侍婢,見狀忙上來扶她。「我沒事,快去將你們大王攔下!」婉儀撐著婢女的手,急命。

  但婢女們卻只面面相覷,無人敢應。

  婉儀愣了一瞬,旋即苦笑。連她都攔他不住,這些小婢又能如何。他決意要做的事,誰能攔他?她深深吐息,強穩下心神,鎮定令道:「備車仗。我要即刻入宮面聖。」

  夜風不知從何處躥入,鼓吹得滿殿紗幔亂舞。火光明滅不定,似有幽魅暗生。

  那被素約咬傷的宮女抱著手滾倒一旁,口吐膿血,半條胳膊已烏黑發紫。另兩人望著墨鸞掌中還沾染毒血的銀釵,瑟縮著不敢上前。

  忽然,那女史從腰間抽出把剪刀撲上前來便刺。

  墨鸞毫無畏懼,迎著殺鋒而上,竟不躲不閃。

  鋒利穿刺肌骨,鮮血湧落。她卻仿佛覺察不到,猛扼住那女史的手,又向前送進寸餘,不許拔出。

  女史萬萬料不到她竟會如此,一時大驚,便用另一隻手來拉扯。

  只此瞬息,墨鸞已狠狠刺了出去,一下貫穿了那女史赤裸的頸項。

  被毒素浸染的血液噴濺而出,刹那,她甚至錯覺聽見了喉骨碎裂的聲音。

  那女史瞪圓了眼,雙手捂著脖子,仿佛仍不能相信已經發生的事實,濃黑的毒血便從她指縫中奔湧而下,她倒了下去,痛苦地翻滾哀號。

  餘下兩名宮女終於發出崩潰的嘶鳴,不顧一切地轉身奪門而逃。

  墨鸞踉蹌一步,似是要追,但終於還是跌倒下去。利剪仍插在胸口,鮮血不斷湧出。她顫著手握住剪刀試了一下,立時雙眼發黑,嘔出一口殷紅,筋骨撕扯得疼痛……

  靈華殿外堂上,宋璃已命了宮人徹底搜抄,正等覆命,忽然,卻有侍者來報英國公藺謙請見。

  宋璃本欲回絕,但拗不過藺謙執意,不好拂了國老重臣的顏面,只得命人傳召。不料,藺謙上前來,竟口口聲聲請皇后勿要私意處置淑妃。

  宋璃聞之不禁大怒,「藺公這『私意處置』四個字從何而來?」

  藺謙道:「皇后既無『私意處置』之心,何必封鎖消息?不如請皇后下令,即刻詔命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御史大夫覲見,將淑妃主請出,詳查案情。」

  「瞞天過海也瞞不過藺公。」宋璃面色一僵,「陛下尚未醒轉,妾下令,待陛下醒來再審,有何過錯?」

  「既然如此,皇后何必又先行搜抄靈華殿?」藺謙分毫不讓,如是反問。

  宋璃此生未受過如此連番逼問,愈發怒火中燒,再三強忍之下,挑眉道:「藺公可否先告訴我,公何以如此維護淑妃?鳳陽王都不曾急來,藺公如此上心是為哪般?」

  話音未落,卻聽殿外已有人截口應道:「皇后殿下如此記掛小王,小王不來倒是對不起殿下一番心意了。」循聲而望,只見白弈大步上前來,身後衛軍並不見多,但卻是各個全副武裝。

  「白弈?!你……你怎麼……」宋璃驚得眸光一震,猛站起身來。

  白弈冷笑,「小王剛從宋國老府上來,國老有樣東西讓小王代為轉交皇后,小王不敢怠慢,這就給皇后送來了。」說著,他便將一樣東西扔在宋璃面前。

  宋璃駭得下意識退了一步。一旁侍立宮人拾了那物什奉上,她只看了一眼,頓時氣得面色鐵青,指著白弈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對金銅獅子面銜環輔首,宋璃當然認得,正是自己娘家大門上那一對。她到底是堂堂天朝皇后,母儀天下,她的父親好歹也是國公,是大司徒,朝之重臣,這個白弈,仗著兵權在握,竟敢就拆了她娘家大門上的獸面輔首來摔在她面前,如此囂張跋扈,他眼裡還有什麼?

  便是藺謙瞧見那一對獅子輔首也不由得暗自震驚,再見白弈滿臉不善,已是殺氣畢現,忙上前斥了一聲,又向宋璃請道:「請皇后讓淑妃主出來,即刻傳召三司會審。」

  有藺謙在場,白弈便也不再多話,但威逼脅迫之意早已不言而喻。

  宋璃氣得渾身發抖,卻是倔強著,緊咬下唇,瞪著白弈不發一言。

  正此僵持時刻,忽然兩名宮女連滾帶爬由內殿方向撲來,大呼小叫地哭喊,「殺人了!皇后殿下!殺人了!淑妃……淑妃殺了鄭女史!」

  驚聞此訊,宋璃大震。「好啊。你們還說是我要殺她麼?陛下在她這裡遇刺,如今她連本宮的人都殺了!你們——」

  但不待她說完,白弈已推開攔道宮人就往內殿去。

  「白弈!你放肆!」宋璃震怒大呼,急令衛軍,「給本宮攔住他!」

  「滾開!」白弈暴喝一聲,已將一個近衛踹開,再揚手又奪了另一個佩刀。餘下諸人被他氣勢威懾,竟弗敢再上前。

  他一路徑上內殿,尚未到門前,已一眼看見墨鸞。

  她倒在地上,青絲散亂,胸口還插著把銀漆剪刀,滿地黑紅血染得斑駁狼藉……

  瞬間,白弈只覺得胸腔內一陣抽搐銳痛,從指間到心腹,全涼透了。

  阿鸞!

  白弈上前便想將墨鸞抱起,但身後急促呼喊卻將他生生攔下。

  「阿鸞!」李晗大步奔來,頸上纏著棉紗,中衣外只著了件半臂,顯是匆忙間胡亂披的。

  白弈僵了一僵,瞬間恍惚,眼看著李晗將墨鸞摟在懷中,高聲呼喊御醫,終於默然後退一步。御醫們將李晗與墨鸞圍在垓心,阻隔了他的視線,他扭頭,看見婉儀立於階下正望著他,眸色哀求。

  是的,婉儀是對的,他很清楚。

  如今的阿鸞,已不再是他關在自家後苑中的雛鳥,而是今上最寵愛的淑妃;今夜之亂,亦不是誰欺負了他的阿鸞這樣簡單,這是個泥淖,陷得愈深,愈於己不利;他無權做任何處置,唯一有權決斷一切的,只有李晗。

  然而,即便明知如此,心底卻依然有苦澀不斷湧出,凍結成冰冷的刺,抹不去,拔不掉,堅硬而執拗。他斂回視線,將苦笑全部咽下,強鎮心神時,聽見李晗怒斥。

  「宋璃!你到底要做什麼?!」李晗仰起臉,目光如炬如刀,全燒在宋璃身上,喝問猶如獅吼,震得人心驚膽寒。他竟當著臣屬侍從之面,連名帶姓呵斥皇后。

  立在殿門畔的皇后宋璃呆了好一陣,她的目光在大殿上緩緩遊移,將滿地的慘像一一掃過,末了,那雙眼眸中竟顯出一派蒼涼蕭瑟之氣來。

  那是一種被灼傷後的哀慟,浸著孤絕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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