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他收了傘,脫了打濕的靴子,進屋來。 「沒事了。」他坐下,從懷裡取一封書信交于白弈。

  信是白崇儉親筆。

  那是魏王李裕先發制人的小動作。讓鴻臚卿萬基給東宮獻上胡伎,再製造事端,讓韋如海來搜,意欲誣衊東宮通胡。

  「多虧娘子留了心,否則咱們這次怕又是一場麻煩。」裴遠歎息,「那幾個胡伎現都在崇儉手上,問你處置。」

  白弈安靜著,似有沉思。良久,他又自拈了一枚白子,「打了那位萬鴻臚罷。索性,再敲山震虎。」他將黑子落在盤上,自弈自博。

  還不足夠,還不夠勁道。虎在山中,不可爭鋒,便是要他急了、慌了,自落平陽,才可一殺見血。

  「會不會……太冒險?」裴遠問。

  「我還想再把險冒得大些。」白弈交崇儉書信遞在燈上燒了。「子恒,」他忽然抬眼看著裴遠,眸光瞬間淩厲,「殷兄還在貴府上麼?」

  「他閒不住,這會兒大概又在川中了。」裴遠一笑,「還記得那位張家姑娘麼?」他似輕描淡寫,又似平常趣話,但只說了這一句便又不說了。

  白弈略挑了挑眉,顯出個驚訝表情,沒有應話,也沒有追問。

  屋內沉寂得忽然有些僵。

  裴遠盯著屋簷下水珠連成的線看了好一會兒,歎得頗有惆悵:「這雨,不會下就不停了罷……」

  白弈輕笑:「雨停了,太陽就該出來了。」

  裴遠聞聲回頭,卻見白弈已站起身來。燈光將那瘦高人影打在屏壁上,一瞬,恍惚有灼目錯覺。

  鴻臚卿萬基被放了外任。魏王李裕聞訊憤憤地幾乎砸了手邊茶杯。「我低估了那傢伙麼?」他唇角泛起閃閃的笑意,發怒地有些陰寒。「還有那些個笨蛋!我要殺了他們!」他起身,在閣中轉來轉去,好似在找什麼,終是沒有找到,只好十分洩氣地坐回原處,一拳砸在案上。

  若給他一把刀,他或許已將這張案幾砍碎了。

  李宏看著弟弟像個孩子一樣任性發怒口不擇言,不禁皺眉。「四郎!」他沉聲斥道。

  「我沒說大哥。」李裕皺著臉嘟囔一句,忽然想起方才自己才將長兄稱作「那傢伙」,未免有一絲心虛。「算了。」他煩躁地又起身來,「我回去了。阿棠還等我。」

  李宏無奈搖頭。

  李裕到了門前又返回身來。「三哥,」他擰著眉,語聲發緊,似有什麼重大話要說。

  但尚不待他說出口來,外間的奔走呼叫已打斷了他。

  「大王!大王!」一名常侍奔上前來拜道:「至尊被毒蛇所傷,請二位殿下即刻往長生殿去!」

  瞬間,李宏面色已是慘白。他起身就往外疾走。

  「三哥!」李裕一把攔住他。「陛下現在怎樣了?」他問那侍人。

  侍人應道:「御醫們已到殿了,替陛下洗了毒,在旁看護著,暫時應該無礙。」

  「下去!」李裕厲聲喝退眾宮人,將李宏逼在門前。他盯著李宏的眼,緊聲催問:「三哥!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話音未落,李宏眉宇間凝著的痛苦已燃燒了起來。

  當真非要如此不可麼……

  天朝天承三年八月末至,雨潤充沛,沉夜無望,便是白月也不見蹤影。

  雨聲漸瀝中,馬蹄聲聲,落在空無人跡的街巷裡,如鼓聲鳴奏。

  那馬上的女子戴黑紗幃帽,披風也是黑色,已被雨水浸得濕透了,貼體勾勒出嬌小的輪廓。

  她徑直到了右禁衛將軍白崇儉府門前,跳下馬來,拼命地敲。

  院門一開,她便急急撲上堂屋去。

  白崇儉並未睡著,好似早已等在那兒一般,一瞧見那女子撲上門來,便故作驚訝態了:「怎麼連蓑衣也不披?都成落湯貓兒了。」

  「還不是為了你!你倒先挖苦人!」那女子摘了濕漉漉的幃帽披風,露出水滴妝殘的俏臉。竟是王訣。「我偷跑出來的。」她抓住白崇儉,雙手冰涼,「我際翁正與吳王、魏王宴飲。他們說,明兒一早拜謁陛下,就要動手!」

  「動手?動什麼手?」白崇儉依舊裝作不明。

  「你裝什麼傻?」王妜眸色一沉,咬著唇。

  眼見她俏臉急白,白崇儉這才笑起來。「行了,貴主快回去。」他一面喚人送上蓑衣,一面便喚人備車。

  「你就趕我?人家可是為了你……」王妜當真狠急起來,攔住崇儉不肯撤手。她本一直猶猶豫豫,直到聽見李裕與外祖父說話,大有殺氣。

  章四四 生死決

  一夜雷雨,將清晨微薄的空氣澆得濕冷異常。

  李宏立在長生殿前。

  朝陽尚未明晰,淡金光芒被雨潤層雲抹去了鋒利,柔軟地散在他身上,愈發顯出英挺俊拔。但眼神卻是憂鬱的,深邃,甚至悲涼。他站在那兒,鎖眉,薄唇緊抿,好似猶豫著是否要走進去,又似早已堅定意志,靜靜地,不發出一絲聲響。

  直到皇帝近前的老侍人迎了上來,他這才將眸光斂了,隨那侍人上殿去。

  入得殿內,一眼便瞧見父皇坐著。父皇穿戴齊整,分明是早已起身的模樣。就在坐席之後,碩大的木屏風上,雕刻著華夏山海,那樣的高與寬,仿佛承接天地四方。他在殿前停下步子,忽然便覺得再多邁出一步也是困難。

  但父皇已開口喚他:「三郎來了。近前來。坐。」父皇的聲音聽來十分疲憊,沉沉的,恍如夢中吟歎。

  他低著頭應了一聲,上前,在近一些處坐下,低聲問:「父皇今日好些了麼?」

  「好。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每日大早就過來。」皇帝面上泛起一抹苦笑。他拍了拍支肘,示意李宏坐到他身旁去,一面示意宮人相侍:「你今日比平時來得都早許多。」

  宮人們替李宏挪過坐席,又奉上果酒。

  銀盤托著細鹽精漬的柚子,去皮分塊,瓣瓣飽滿鮮嫩,水潤剔透;桂花酒釀圓子,甘醇味美,糥而不膩;再佐一塊蜜漬蒸梨,更是酥甜生香。李宏不敢推拒,一一用罷才開口。「這幾日,清徹宮苑的侍人們可有尋著那蛇洞?」他問得小心翼翼,似在試探什麼。

  皇帝靜了一靜,並沒有答他,只是淡淡道:「四郎差不多也該到了罷。」

  驀得,李宏眸色一震,他猛抬頭,正對上皇帝視線。

  父親的眼中,痛心流淌得安靜而深沉。

  他頓時胸口一燙,堵得喘不上來。

  父子靜默相對,一時無言。片刻,皇帝終道:「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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