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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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皇帝已叫了李晗、李宏、李裕兄弟三人出席而立。李晗心下緊張,雙手也冒了汗,愈發不安穩起來。他那份經注全是墨鸞替寫的,昨夜他去看麒麟,便在謝妍處歇下了,墨鸞究竟寫了世什麼他可是連一眼也未看。 三名殿中侍人將三卷經抄傳閱下去,約摸兩柱香功夫收還來,于殿上列展。中正是李晗那一份,左手是李宏的,皆是隸楷圓通,抄寫得滿滿的,唯獨右手李裕那一份,白紙一張,空空如也。 「四郎,」皇帝笑得和藹,「你先說說,你怎麼交了份白卷兒?」 李裕拱手應道:「回稟父皇,兒臣覺的這就夠了。」他看著父親,眼底狡黠閃動。 「魏王殿下這是講,『無為』。」光祿卿郭德懿如是言道。 「無為。」皇帝笑道,「你這是什麼都不做呀。」 李裕微笑:「兒臣是順其自然。父皇知道兒臣不怎麼研習這個,只一日功夫注不出個所以然來。與其勉強或尋人代筆,倒不如索性老實白紙一張,是謂:『我自然。』樹業各有專攻,兒臣是覺得禦人得當為要,不必面面俱到,父皇若是不悅,兒臣從今日起用 心學就是了。」 「聽聽。這偷懶還偷得有理有節頭頭是道了。」皇帝撫膝大笑。眾臣皆以魏王聰敏坦率、見識膽魄兼具,亦不禁微笑而樂。皇帝開懷,當即令李裕返席坐下,並不追究。 「陛下。」吏部尚書封世廉起身奏道,「臣以為,吳王殿下這份經抄寫得頗有見地,實在難得。以仁善行大治,教民于本善,正是無為而無不為的堯舜之德。」 此言未落,宋國老已笑問:「人性本善,便以善引之,除欲念,絕利誘,使民見素抱樸,此誠為聖人之治。但利與欲本也是人之性情,若強行除去,豈非反而有違自然無為之道?不知吳王殿下,有何見教?」 有此一問,倒真儼然殿試一般。皇帝興意盎然,只等著愛子要如何作答。 殿下,白弈靜坐,不覺略微冷汗。不愧是宋國老,老而彌辣,既然是聖諭評議便不必拘禮,但這一問卻是將李宏饒入一個死結中去。 妄念是心魔,然而,斷絕妄念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妄念? 這謎局他亦參了許久,奈何怎樣也參不透。心瀾微動,那揮之不去的倩影便又漸漸清晰起來,猶如復蘇。他不由深深吐吸,靜氣求甯,方自沉穩,已聽見李宏應聲。 「見素抱樸,少私寡欲,並非是要斷絕。無欲無私,那是趨凡脫俗之聖賢的境界,又豈能強求芸芸眾生皆得此道。老君倡堯舜之治,又有『絕聖棄智』、『絕仁棄義』之言,並非自相矛盾,而是勸民歸於本色,順從自然,並不以聖、智、仁、義為虛偽,反行爾虞我詐之實。歸於本色,順從自然,則是以正治國,人無利器,國家不昏,而得天下安寧。」 皇帝面上露出欣慰之色,顯是十分合心。 白弈眸光精斂,暗觀四下,見那宋國老面含微笑不話,在座諸臣,或見欣喜,或見尷尬。 以聖、智、仁、義為虛偽,反行爾虐我詐之實。 一句話戳了多少人的痛處。但吳王殿下本尊,又如何? 白弈細細打量李宏,見之立於殿上,氣度從容。不一樣,吳王是避重就輕了,只撿了順合至尊心意又不違大道理的來說,至於究竟如何以正治國,全藏在心裡頭。皇帝修信黃老,畢生以無為為無不為,冀望以大教為大治,他相信人性本善,人人皆可教化。但李宏不同。白弈常覺得不能看清他的所謀,這個人,太后在時,他看似退讓已極,全無鋒芒,但卻是一直在進的,而後太后遷居德恩寺,他幾乎在同時便找到了絕佳的立足地,依然是看似謙順退讓的,卻依然在向前向上。 上喜若水,以其不爭,故天下莫非與之爭,然而,誰又知靜水深流幾何? 無論無意有心,李宏都極巧妙的利用了可用之人,包括白弈自己。太后遷居,到底誰利用了誰,怕是還不好說的。即便當真只是巧各,吳王殿下審時度勢掌握時機的本事,也堪稱一絕了。太后是吳王的祖母,救而才有遷居一說,有朝一日,若是換了他白氏,又會如何?只怕,沒有不善者吾亦善之的福分。 白弈盯著李宏半晌,淺笑時眸色愈寒。說到底,這位吳王殿下,與他,原是一類人皇帝贊意不掩,又喚了李晗:「太子,你來說一說,你的這份經注,是個什麼意思?」 一瞬,豆大汗珠已淌了李晗滿臉。他連看也未看過半個字,哪還知道是什麼意思?如今父皇叫他當殿先說,卻怎麼說得出。 眼看太子窘立,東宮左庶子杜衡忙起身圓場道:「太子殿下這一份注疏是說『無為並非不為,而是善為』。自然之道,生生不息,周而復始,靜觀其本質,乃知其規律,而後知其常理,而後明其大道。明道者不妄為,有大胸襟,智慧廣闊,包容萬物,便能做到太上忘情,天下為公,大公者,天道也,是為定國安邦休養萬民之長久計。」 杜衡說得緩慢,一面向李晗使眼色。 李晗本十分聰慧,一點即通,忙接道:「左庶子所言正是。兒臣以為,治國之理,先聖賢早已總結了,堯舜之治,文景之興,我們作為後人,便需勤加研習,由天地自然之法中歸結奧妙,使先人聖法得以延續。」 皇帝點點頭,「那麼你說,何為先人聖法?」 李晗沉思一刻,道:「以民心為己心,讓百姓吃飽穿暖。」 「實民之腹,強民之骨,使民無所欲,使智者無可為,則四海安定,天下大治。好啊,太子殿下說得正是關鍵處,自古治國養民,無非也就是四個字——以民為心。」宋國老撚須而笑,似對太子的應對機敏十分滿意。 殿中局勢忽然便詭異了起來,眾說不一,有保太子者,言太子之論穩重,又有保吳王者,言吳王之略宏觀,一時竟有世劍拔弩張,儼然成了太子吳王之爭。 皇帝遲遲不語,便由著他們爭執,良久,才喚:「恭良,聯看你一直沒發話。你也說說,你是怎麼看。」他這是在喚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藺謙。自打評議初始,藺謙便一直靜坐旁觀,儼然無意開口。 聞得皇帝召喚,藺謙無奈,這才舉笏起身,上前禮道:「陛下,臣對黃老之說並無研究,如若妄議恐怕有失。但臣研習書法,既然陛下欽點,臣倒是想說一說,二位殿下的字。」他頓了一刻,待到殿上皆安靜了,才繼續說道:「陛下精于書道,自然知曉,書法講求的是氣。吳王殿下這一筆字自是字裡金生,行間玉潤,法則溫雅,美麗多方,筆力圓熟厚重,實可謂靜水深流;然而,太子殿下的字,卻是九奏萬舞,鶴鷺充庭,恣意揮毫,頗具風骨,縱橫間有帝王氣!」 不急不徐,不卑不亢,卻是一語驚震殿中人。一句「帝王氣」,已是立場分明毫不掩飾。他藺謙是保太子的。 皇帝眸光震顫,靜盯了藺謙良久,忽然喚道:「裴侍郎。」 朝臣微驚,須臾,裴遠便起身出列來,朱袍玉帶,謙謙有匪,盡顯清流本色。 皇帝道:「你是鴻儒世家之子,你先父素有博學之名。你也說一說。」 話音未落,已有竊竊非議之聲。 裴遠沉默良久,俯身拜倒,道:「藺公所言,甚是。無須微臣再多議了。請陛下寬恕。」 皇帝久久無言,回目,似習慣性地找尋,視線遊移,終於落在白尚那空置的坐席上,怔了一怔,而後,緩緩地,投向了白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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