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〇七


  他愈是這般,宋璃心裡愈發不快,眼見著夫君哄勸自己也是為了別的女子,惱怒之下,索性將李晗也轟出殿去。「捧個看得見碰不得的話菩薩回去,也能心甘情願當個寶供著!」她命人掩了殿門,負氣跺足。

  「就是看的見碰不得才稀罕呢,幾時碰夠了吃盡了,新鮮勁兒一過,就該膩了。」身旁宮婢如是輕笑。

  宋璃睨那婢女一眼,冷笑啐道:「省省那小心眼兒罷。算計世不入流的勾當就為這個,我還嫌丟份呢。」她將那婢女推開,本想再坐下,低頭又瞧見那小婢還跌在地上,極為嫌惡一般,拂袖大步走了。

  攜著墨鸞返回居所,李晗一下歪在榻上。墨鸞近身的侍婢素約上前來替他脫了靴子,他又喊茶吃。待猛吃了一盞,他才長出一口氣,擦了擦額角汗漬,憋悶道:「我還以為她真打算砸我了……」

  墨鸞親手又捧了第二盞茶給他,也不答話,只是坐在一旁,頷首靜默。

  這居處在東宮極北角,本是十分冷僻的偏閣,墨鸞入得東宮後,卻偏請了這一處寢居,並給它請下新名,曰不語。

  不語。她便好似將這兩個字當做了信條一般,靜待角落,沉默寡言。

  李晗看著墨鸞好一會兒,誠歎:「我予你一道太子教令,住後你無需往太子妃殿中拜謁應召。」

  墨鸞聞之驚詫,當下抬起頭來。「趁著沒旁人聽見,殿下快收回此言罷。哪有這樣的太子教令。」她遣了素約到門外守候,正坐了向李晗道:「殿下不用替妾操心了。太子妃並沒有虧待妾。」

  「她這個人,性子急,脾氣躁,可是什麼事兒都敢做。」李晗好似依然在後怕,揉著心口。

  「敢未必就會。」墨鸞淺笑,「太子妃是個驕傲又純粹的女子,殿下大可不必多慮。」

  「驕傲又純粹。」李晗細細琢磨著笑,「你怎麼知道?我看你這一年來除了朝暮拜謁也不怎麼見她。」

  「是香。」墨鸞道,「流雲殿上的薰香薄而持久,十分的甘純味甜,只是有些烈,若妾猜的不錯,該是麝香百合研製的純末大火焚成,這香氛既馥鬱又桀驁,調香主人的性子,就都在裡面了。」

  李晗眼眸生輝,饒有興致地湊上前來:「那……你呢?」他索性靠上墨鸞襟口凝神輕嗅。

  墨鸞側身避開,將香爐捧上李晗面前來。

  李晗就著香爐闔目深吸好一會兒,歎道:「沉水。芷蘭。還有什麼?」

  「是薔薇水。用薔薇水將沉水木浸得透潤了,再做香,就會有清淡的薔薇香氣。便是所謂的『花浸沉』。」墨鸞應道。

  「難忙。還是你們女人有心思研究這世。」李晗頗興奮地將墨鸞屋內大大小小的薰爐香爐一一嗅了一遍,連帶帳中的垂香球也不放過,返回來,眼底又是驚又是奇:「果然全都有薔薇香。這薔薇花薰出露水來可不容易罷?你這麼喜歡。」

  墨鸞輕笑恬淡,須臾,恍似低吟:「據西域的胡人們說,盛開的薔薇花是愛與思念的憧憬。那樣嬌豔燦爛的花兒,鋪天蓋地的盛綻,多美啊。」

  她說時仿佛有光從眼睛裡流淌出來,盈盈得動人。李晗沒來由心尖兒一疼,將她摟了,深深歎道:「阿鸞,你看,我一直都喊你阿鸞。沒外人的時候,你也不必『殿下』啊、『妾』啊……你喊我『大郎』,只是大郎和阿鸞。」

  「若不是『殿下』和『妾』,只是『大郎』和『阿鸞』,又何來太子之教呢?」墨鸞如是一問。

  李晗極為敗服地舉手告饒。「上善。還真是不爭啊。」他無奈倒在榻上,長手長腳全攤直了,盯著那緩緩旋轉的鏤金垂香球出神。

  墨鸞以為他要歇下了,便起身去下簾帳。

  「別忙。還歇不下呢。」李晗有世悶悶地喚,「父皇今日不知又怎麼了,叫我們抄《道德經》,還要批註。」

  墨鸞眸光微瀾:「吳王、魏王二殿下也一起抄麼?」

  「這不是明擺著為難我麼。」李晗委屈地翻身,扯過羅被蒙了臉,從被褥底下傳出聲來,「三郎平日裡就好讀這世經啊疏的,抄什麼注什麼的還不是如魚得水。我能順念一遍已不錯了。我找宋啟賢與你阿兄,想著誰幫我寫了,各個都推託。」

  恁大個男人此時此刻卻是十足的孩子氣。墨鸞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殿下的字,旁人怎能替寫。」她只好上前去,拿住被角將李晗往外拽,「殿下就不曾想過,字也是如其人的。」

  「好卿卿,不如……你幫我寫了罷……」李晗好容易探出個頭來,眼巴巴望著墨鸞,一副可憐又可惱的模樣。

  墨鸞給他弄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無奈靜瞧他半晌,只得應承下來。「妾替殿下抄經,殿下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陪世子罷。」她將素約召進來備紙研墨,一面打發還賴在榻上懶動的李晗。

  「也好。」李晗這才爬起身來笑了,「今日回來還沒瞧見我的麒麟寶呢。」他一面喚了婢女來給穿靴,一面回首對墨鸞哄道:「你先受累,我一會兒回來陪你。」

  墨鸞忙應道:「殿下還是多陪陪世子罷,記著差人送殿下的字帖過來就好。」

  「你就寫罷,還要什麼我的帖。父皇喜歡王字,我們從小全都習王字,朝臣們也全都寫王字,左右都是王字,差不多就得了。」李晗已穿好了靴在門前,滿不在乎地一揮手,照舊又叮囑小婢們好生侍候。

  眼看著他走遠了,正替墨鸞研墨的素約再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這小丫頭才十四歲,甚是伶俐乖巧,是墨鸞出嫁前白弈精挑細選特意買回來做陪嫁丫鬟的,正是圖她未在白府上久呆,對府中事自然一概不知。

  墨鸞來到東宮,平日裡就她貼身又貼心,其餘做雜事的小宮婢們都是內府輪班的,兩上自然也就親厚,沒外人在時,便如同姊妹。

  墨鸞看素約一眼,「今日太子妃召我這事,是你去跟太子說的麼,」她如是問。

  「怎麼能是我呢!」素約慌忙把頭搖得像十撥浪鼓,「娘子入殿去了,我就在殿外候著,一步也沒走遠呢。又沒出什麼大事,幹嗎去找殿下呀,不是反而害人嘛。」

  墨鸞不禁苦笑。「坐下吃點心去罷,記著洗洗手,別把墨汁也吃下肚去了。」她哄了素約,轉而提筆去抄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破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微。此二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章四一 道可道

  由太極殿寬闊的高門向下望去,白玉階梯延綿,龍脊栩栩,只待飛升。殿眾諸臣在座,一望,紫朱紅綠,萬分齊整。已為左羽林上將軍的白弈高居京師武職首位,六梁冠,烏籠巾,象牙笏,紫袍玉帶金魚符,應著眉宇堅毅,當真是貴氣逼人。如此年輕的二品大員,擺在一眾灰須白髯之中,愈發顯得英姿勃發。再上首一位是空置的。那裡曾是他的父親,故大司馬白尚之席位,至今已空置二載有餘,不曾撤去。那無人坐榻便仿佛在提醒當朝諸臣,這個年輕人及其身後家族、黨僚不可忽視的勢力,當然,最令人無法忽視的,自然是軍隊,獸甲鐵騎,赫赫軍威,讓多少人都噤聲閉嘴,絕口不問這為人子者,明明父喪在身,為何依舊坐於朝堂,還不解職還家丁憂去。

  白弈執笏正坐,環顧四下,目光最後所向,是坐于皇帝偏側的太子李晗。

  那日復一日千篇一律的聽政之景,早已讓李晗昏昏欲睡,險世當殿栽下頭去。皇帝與御史大夫黃衍說話,發出清朗笑聲。這笑聲震得李晗一顫,從靡靡之態中驚醒過來,忙悄悄四下一望,扭頭便瞧見身旁大司徒宋喬宋國老白眉深鎖十分不滿地瞪著他,只差將手中笏擲過來將他砸醒了。李晗尷尬地挪了挪身子,坐穩了,抬頭看見斜對面的白弈。

  白弈靜觀太子昏睡圖久已,眼看這老大人恨鐵不成鋼的好戲,正暗自莞爾,卻聽皇帝道:「昨日,朕叫三個兒子抄經寫注,今日,拿來與眾卿們都瞧一瞧,給他們三個評議評議。眾卿也不必拘禮,只當他們是赴考的舉子,卿等為考官,但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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