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
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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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放下,不過簡單二字,說起來容易,做來何其難。 「是我牽累了淩廣兄。如今,怕是連你也要負了。阿俏啊阿俏,你大概已經怨怪我了吧?否則為何遲遲不肯回來相見。」他執玉觴苦笑,瓊漿入口,亦苦澀無邊。 忽然,眸光微散,卻瞥見燈火輝映、月光淡灑下踟躕不前的娉影。 阿俏? 不是,那只是個初出落成的小女兒,不是他的阿俏。 「讓貴主見笑了。」李宏擱下酒觴,整理衣衫要起身施禮,幾分醺然,步伐微亂,不防一個踉蹌。 墨鸞抱著貂子披風,正猶豫是否上前,忽而見他起身卻要跌倒,下意識慌忙去扶。 瞬間,宛若相擁。 男子灼熱的氣息,酒香馥鬱夾雜,浸染著滾燙體溫,撲面襲來。墨鸞心驚微顫,欲要推開又不能,一時,不禁成僵。 但李宏很快便自撐住樹幹穩了下來,「失禮。請貴主恕罪。」他倚樹緩緩坐下,半仰著面看墨鸞,歉意傾瀉。 「太子殿下讓我來請大王入席用些元子。」墨鸞輕聲道。 「他刻意編派你來尋我的。」李宏淺笑。 墨鸞聞之略驚,旋即又尷尬起來,低了頭,靜立一旁。 李宏悵然笑道:「如今連他也來撮合,再拖遝下去總不是個辦法。有些話原本也就該我來說。」他坐正了身子,凝眸看墨鸞片刻,才緩聲接道,「皇祖母的心意,貴主想必也是知道的。小王鰥居,本不該存此妄念,但阿寶漸漸知事了,我獨自帶他也常有些心力不濟。貴主賢淑溫婉,小王早已欽慕,阿寶對貴主,又素有孺仰。如蒙貴主不棄,小王當擇良日,登門拜謁令賢尊令高堂,求——」 他的嗓音低醇,緩緩道來,猶如陳釀靜酌。墨鸞聽在心上,卻是一片驚濤駭浪,再不能允他說下去,「大王醉了。」她打斷他,佇立在樹影中,頷首,神色模糊不見。 李宏怔忡一瞬,低笑出聲來,「大概真是醉了,說些瘋話。」他笑著,眸色微散。「我知道,你心裡有個人。」他忽然如是說道,「我心裡也有一個人。但是,人浮於世,又有幾個能得隨心所欲,心想事成?至極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否則,你與我,又何必還在這裡,又哪裡還會在這裡。」 他忽然竟如將心腹剖開來一般,墨鸞呆怔,良久還神,不禁苦笑,「大王寬心吧。」她輕道,「我喜愛世子,並不存半分私欲妄想。我能應承大王的,也只是『盡人事』三字,至於天命所在,世子吉人貴子,天命必向之。」 李宏眸色輕顫,唇角溢出溫潤笑意來,「如此,便是大恩不言謝。」他笑語,話音未落,眼已闔了起來,竟如沉眠夢囈。 墨鸞靜待良久,見他似真沉沉睡去,不由長出一口氣。 李宏那張闔目睡顏仍浸著幾分酒韻,精緻風流。他是如此卓絕的男人,溫文爾雅,氣宇不凡。若換作其他女子,大概斷然不能拒絕了他吧。她見過他的溫柔、體貼、和暖……每一樣都恰到好處,那正是她所渴望的。在這樣孤獨、寒冷甚至幾近絕望的泥淖中,她多想有個人,有個寬厚懷抱,有一雙溫暖而堅定的手,帶她走出去。她做不到心如止水無欲則剛,她其實是如此想愛人,渴望被人愛。這樣脆弱的時刻,偏偏他與她如此靠近,近得似能聽見心跳,而那個人卻那樣遙遠,遠如遺忘……然而,那又如何呢?他終究不是,他不是白弈。她早已在心底種下一株瘋長的藤蔓,每一寸蔓延都是刺血,甜蜜而疼痛,再不由任何自欺、欺人。 她替李宏將披風小心蓋上,轉身走掉了。 然而,卻無人知曉,遺落身後的那雙眼忽然睜開時,映入瞳中的燈火,分明明淨清澈。 撲面而來的氣息令裴遠不由得一窒。少年時灰色的記憶在瞬間復蘇,激得胃中一陣痙攣。那是牢獄的味道,充滿了腐敗與死亡。眉心突跳著,陣陣發疼,他摁著頭,仔細理了理思緒。 他本以為回到益州仍可有斡旋的餘地,卻不料對方手腕之狠厲遠在他想像之上。兩道巡察禦史的官威震懾不了狼子之心,他才剛踏入益州刺史府衙,已遭襲擊,再醒來,便是身陷囹圄。 獄室光線昏暗,隱隱約約中,似有人影倒臥。裴遠翻身爬起,正要上前探問,冷不防一陣腳步聲來,迫得他頓了下來。他循聲望去,逆著那一縷混濁白光,果然見兩個腳蹬深靴身著官袍之人踱來。 來的,正是益州刺史徐思侑及戶部侍郎鄭彬。 那徐思侑隔著獄欄看裴遠片刻,拈須一笑,道:「裴使君,住得可還習慣?」 裴遠抬眼一看徐思侑,反問:「糧呢?」 徐思侑道:「使君何不先問問自己的處境?」 裴遠聞之,不禁冷笑,「徐刺史,你我同袍事君,同朝食祿,一要對得起黎民百姓,二要對得起天地君主,三要對得起良心德行,最不濟,也該銘記天朝法度。明公封疆大吏,位居要職,怎麼偏要行此愚昧之舉?」 徐思侑笑道:「使君敏銳,又是耿直清流,下官不敢妄自逞強,班門弄斧,故而索性做個蠢人,反倒便宜。」他負手踱了兩步,接道,「使君且看看,這是什麼?」說著,他從袖中掏出一隻耳墜來。 那耳墜,是靜姝的。 裴遠眸色一爍,雖不至於意外,但依舊忍不住雙眉緊鎖,「她只是個普通女子,不要為難她。」他沉聲道。 徐思侑又將耳墜收起,笑道:「那便要看使君如何行事了。」 「賑糧關乎民生,一旦生變,必定無從掩飾。」裴遠嗤笑,睨一眼徐、鄭二人,道,「聽聞,徐刺史乃胡公舊部,鄭侍郎亦是胡公門生,此番又是魏王殿下親自薦命。二君如此行事,仔細不要累及了魏王及王妃二位殿下才是。」 徐思侑道:「使君果然剛正,倒能不計前嫌,替二位殿下著想。我們自然是不能牽累二位殿下的,所以,才特意請使君相助。」 「原來如此。」裴遠淡然一笑,「你們打算讓我做替死羊。」 徐思侑道:「只要使君行此方便,我二人也決不食言,自會保那位姑娘無恙。」 「好,我知道了。」裴遠輕拍衣袍,倚牆靠坐,「你們去吧。」言罷,他便闔了眼,儼然小憩。 他竟應得如此平靜,仿佛方才所談論的只是些家長里短,並不是他的生死。待到徐、鄭二人離去,他才睜開眼。 角落乾草堆中臥著的人影依舊未動。裴遠細聽片刻,覺著附近已無響動,這才走近前去,俯身察看。一看之下,卻不由得大驚。 那倒臥之人,竟是益州府知政林崢。 只見林崢此時已渾身是傷,哪還有個完整人形?顯是已受過了大刑。 裴遠大驚,忙將林崢扶起,好一番應急救治,又喚了一刻,才見其醒轉。 那林崢緩緩睜眼,一見裴遠,登時掙扎著便要起身行禮,雙眼異彩閃爍,似是十分激動。裴遠忙將之摁住,連連勸阻,這才令之安靜下來,只拱手略施一揖,道:「使君,下官思慮不周,牽累使君了。」 裴遠忙扶住他,和聲道:「貴政可覺得好些?」 林崢歎道:「多謝使君關愛,下官慚愧。」 「快別說這些。」裴遠笑道,「我離開益州之後,州裡有何動靜?貴政又是怎會弄成這樣的?你莫急,且慢慢與我細說。」 林崢點頭,便依言說了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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