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七二


  「就來看看大王,這征糧治蝗的事兒還等著大王擔呢,大王若瘋了,豈不麻煩。」白崇儉盯著自己的靴尖,乍看起來,像個委屈的孩子,唇邊笑意卻愈發詭秘。「不過看來大王挺好的,那我就放心了。」他忽又抬頭,燦爛一笑,輕靈轉身要走。

  「等等!」李裕急喚住他,「你……你能帶我出去麼?」

  「大王為什麼要出去?」白崇儉露出驚詫來。

  「你只說,能,還是不能?」李裕逼問。

  白崇儉抱臂挑眉一瞬,莞爾,道:「右武衛軍嘩變,太后不放心把我擱在大內,要我也上前去助宋大將軍平叛。可我若去,搶了宋大將軍的風頭,他豈不是要惱?但我若不去,太后那邊可怎麼交代?」

  李裕一默。面前少年笑笑的,眸光閃爍,卻讓人怎麼也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麼。

  忽然,白崇儉靠近前來,笑道:「我帶大王同去,大王給我墊背,可好?」

  眼見少年滿臉天真純色,李裕不禁愕然。萬不曾想過,這世上,還有如此的角色,竟能將這般話語說得好生無辜。但他顧不得這許多了,阿棠在等他,他知道,他必須去。

  那一支疾箭馳來,胡海瀾下意識閉了眼,身子卻猛然一搖,再睜眼,竟是竇寬將她拽下馬來。那箭擦身而過,正中竇寬肩頭,血頓時從衣甲縫隙中淌了下來。

  竇寬救她?

  胡海瀾心頭一震,回身驚道:「竇大將軍?」

  「閉嘴!」竇寬吼道。

  胡海瀾一僵,感覺竇寬掌中長劍正比在頸嗓,寒氣大盛,逼得她再說不出話來。惶恐時,卻聽見竇寬低聲苦笑,「若是連你也死了,咱倆一起上十殿閻君堂前喊冤麼?」

  一瞬,心下蕭瑟蒼涼亂起。

  「竇寬,放了魏王妃,留你全屍。」宋啟玉催馬上前。

  「你再往前一步,我卸了她的腦袋!」竇寬虎目圓瞪,大吼一聲。

  宋啟玉神色一僵,愈發陰鷙,但他卻也不叫眾衛軍讓道,只是緊緊逼著竇寬。

  竇寬挾著胡海瀾,一步一後退,直被逼至地安門前,城門已被封死,再也無路可退。

  「我讓他們開城門,你可以逃。」胡海瀾低聲道。

  竇寬聞之微怔一瞬,旋即笑出聲來,「胡公也曾領軍征伐,難道王妃不曾聽過,只有戰死沙場的將軍?逃走的,那是逃兵。」

  「可是——」胡海瀾心口發堵。

  竇寬拽她一把,將她拉上城樓臺階,「我活不成了。我逃了,要殃及吳王殿下與小世子。」他又拽了胡海瀾一把,厲聲喝道,「上去!」

  胡海瀾不得已隨著他上了城樓,向下一望,漆黑一片的待發箭矢令她有些眩暈。遠遠的,神都裡坊,宮禁鴟簷,依稀可見。

  宋啟玉策馬於城下,仰首高呼,「竇寬!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放了王妃,留你全屍!」

  竇寬居高臨下睨著宋啟玉,反作至極張揚,大笑道:「宋二!你小兔崽子再跟這兒轉來晃去,信不信你爺朝你臉上撒尿?」

  宋啟玉氣得面色青紫,勒馬反身,揚手便要下令放箭。

  倘若萬箭齊發,胡海瀾也必定在劫難逃。

  千鈞一髮之際,猛聞一聲厲喝:「宋璞!你敢叫他們放一支箭出去試試!」

  李裕一騎當先飛縱前來,身後跟的卻是白崇儉,領來一路右禁衛。

  只見李裕已是面色大寒,一把拽了宋啟玉領巾,將他半個身子扯近前來,「你敢傷王妃一根頭髮,我現在就殺了你!」說著李裕已將宋啟玉腰間佩劍拔了出來,劍鋒直指宋啟玉咽喉,他雙眼充血,銀牙咬碎,竟似要吃人一般。

  豆大冷汗從宋啟玉額角滾落,魏王李裕一向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主,若李裕真的一劍在他喉嚨上刺個透明窟窿,他也只好自認倒黴,「大王息怒。臣,知罪。」他放低了聲,說話時,只覺得那三尺青鋒已戳在喉頭了。

  「四郎!」城門樓上的胡海瀾一看見李裕,心中一松,再也忍不住,哭喊出聲來。

  竇寬見李裕領人前來,不禁又是大笑,「王妃,你記好了,我死以後,誰頂了這右武衛大將軍的缺,誰就是阿宋子的同黨!你也不必替竇某鳴冤,只要將這話轉告吳王殿下便是了!」

  胡海瀾聞之一怔,冷不防身子一沉,竟被竇寬推下城樓去!

  「阿棠!」李裕見狀大驚,一把推開宋啟玉,但已顧及不暇。

  值此關頭,忽然,一抹銀白縱上前去,如靈鶴展翅,一把將墜在半空的胡海瀾抱了,穩穩落回地面。竟是白崇儉。如此了得的輕身功夫,觀之諸人,無不驚歎。

  胡海瀾驚魂未定,瞧見那張稚氣未脫天真爛漫的臉,不禁呆愣。

  宋啟玉得脫鉗制,再不猶豫,當即下令。

  一時弓弦之聲嗡鳴,振聾發聵。竇寬萬箭穿身,猶自傲立城頭,長笑不倒。

  那笑聲激得胡海瀾刹那淚湧,忍不住回首去望,卻被一隻手蓋住了眼。

  「王妃別看。」

  那嗓音清脆悅耳,帶三分笑意,似稚純無雙。

  胡海瀾又怔了怔,不是四郎?不是四郎!她一把抓下那只手甩開,翻身想要下地,不防雙腿虛軟,踉蹌一步便跌倒下去。

  但她很快便被那熟悉的懷抱擁住了。

  李裕撲上前來一把將海瀾緊緊摟進懷裡。

  「四郎……」終於真真切切觸到了他,胡海瀾徹底鬆懈下來,「六叔公那兒好多糧呢,少說也有十萬石,那麼多人都瞧見了,這回他再不該賴你的了。」她綻出笑容來,才說完這句話,便倒在李裕懷裡,暈了過去。

  她最後記著的,竟還是這個。

  李裕心中一酸,眼眶也濕了,只能將她抱得愈緊,但他忽然察覺到些古怪,是視線。誰在盯著他們?他敏銳地抬頭,卻看見了白崇儉,他眸色沉了下來。

  白崇儉已離得很遠了。不知什麼時候,他就躲到了一邊,好整以暇的,似在旁觀一場不相干的大戲。瞧見李裕抬眼看他,便又露出那天真稚純的神色,笑了笑,轉身去幫宋啟玉收拾殘局。

  這小子……

  李裕抱起海瀾,策馬而去,卻不知緣何,脊背陣陣發寒。

  齊王李元又惱怒,又憤恨,又羞愧,卻也還是萬般無奈,只得將十萬石糧盡數捐借。其餘王公也望風而起,競相捐借,共湊齊了十二萬石糧,即刻押運入川。

  雖說災糧征了上來,但畢竟橫生事端,皇帝原本要責罰李裕,但御醫署卻傳來喜訊:魏王妃竟已有了兩個月身孕。

  皇帝聞之大喜,自阿寶出生以來,皇家已很久不曾添丁。如今東宮良娣謝妍腹中正有個小皇孫即將出生,李裕與胡海瀾又傳喜訊,怎能不叫做祖父的皇帝開懷?什麼責罰也早忘到了九霄雲外。這個猶如天降福音的孩子,尚未臨世,便已先救了他父母一回。

  抗旨不遵、煽動嘩變之大罪,統統扣在了一個已死的竇寬身上,免了魏王妃私闖營轅鞭笞主將的罪責。其餘右武衛將士,歸順悔過者,概不追究,征糧護駕有功之部,各個論功行賞。一番安撫懷柔,竇寬的死反而成了一個孤零零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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