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六二


  或許只是巧合,或許這簪子是太后分別賜下一雙也未可知。她如是對自己說,眼神卻已洩露慌亂。

  忽然,閣門輕開,白弈走進裡閣來。

  墨鸞近乎求援地望著他,眼中盡是哀色,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弈將姬顯從榻上抱下來,和藹地問道:「和阿姊說完話了麼?」

  姬顯點點頭,他看看面無人色的墨鸞,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白弈的衣袖,「大哥,我阿姊她……」

  白弈止住他道:「你先去吧,大哥有事兒同你阿姊說。」

  姬顯望瞭望墨鸞,聽話地便要出去。

  「阿顯!」他才要走,墨鸞忽然驚起來,伸手想拉住弟弟,卻險些從榻上滾下來。

  白弈忙將她抱住。

  姬顯嚇了一跳,茫然站在門邊,有些不知所措,待白弈又哄著他出去,才躡手躡腳掩門走了。

  墨鸞幾乎癱在白弈懷裡,眸色雜亂。

  「好了,沒事兒了。」白弈抱緊她,撫著她長髮,輕聲哄慰,「我已讓艮乙他們加緊去尋了,很快便會有伯父的下落,你別太擔心。」他握住墨鸞的手,試圖將那簪子抽出,無奈她攥得太緊,他又怕傷了她手,只得作罷歎息,「那些事情……」他靜了片刻,緩緩接道,「我是說你的身世,剛知道時我也著實震驚,但我總想,這些也該由你父母親口告訴你才是,所以,我本想等尋著伯父之後再……沒想到……」他頓下來,悄然去看墨鸞的神色。不免自嘲。多麼愚蠢的謊言。他甚至不敢相信,如此破綻百出的話竟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哪裡還有往昔的能言善辯、應對自如。

  但他卻見她又流下淚來。她回抱住他,潸然許久,低低地問:「為什麼……這支簪……」

  她信了。

  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定,白弈不由得長出一口氣,旋即卻又愈發心悶起來。她竟真的信了。他輕拭她面頰淚水,道:「我也是聽我阿娘說的。你母親跟你父親離開神都時,慕卿才剛出生不久,太后便收了裴氏娘子為義女,嫁與藺公,照顧他們父子。慕卿那時候那麼小,自然不記得事兒。」

  墨鸞將臉埋進他胸口去,輕泣,「我怎麼辦?我怎麼跟他說……他……他……」

  「阿鸞,」白弈托起她臉,看進她眼底去,「他可是你心上的檀郎?」

  墨鸞渾身一震,眸子裡顯出異色來,「你……你分明知道我心裡……我心裡只有——」她臉又白了。

  「好了。」白弈打斷她,不允她再說。「那就交給我。你什麼也不用對他說。」他重將她摟進懷裡。她確實無須對藺薑多言,即便是他也不必,他只需確定她已什麼都明白,她還是他的,便足夠,至於其他,自有人會出手。「阿鸞,」他用那剛纏上棉紗敷了藥的手輕撫她面頰,沉歎,「你若是怪我將這些事瞞著你了,你就說出來。」

  墨鸞久久望著他,只將他傷手捧了,淚珠子顆顆地灑。

  墨鸞沒留下母親那另一支簪,她將之給了姬顯。她對姬顯說:「好阿弟,阿姊已有一支了,這支是阿娘留給你的,你要好好地收著。阿娘的在天之靈正護著你呢。等將來若有個姑娘讓你想要一輩子和她在一起,愛她,敬她,保護她,你就將這簪子送給她,求她嫁給你。」

  姬顯攥著那錦盒,天真地仰面,「我要保護阿姊,再也不讓壞人欺負阿姊了!」

  墨鸞聞之,笑得湧出淚來。白弈已與她說了,劫走了父親又還在追查阿顯下落的人,多半是太后派出的,阿顯不宜在神都久留,應該儘早送去皖州,藏在皖州軍中為上。墨鸞雖捨不得才重逢的弟弟,卻也無可奈何。這一別,卻又不知幾時能再得見。

  謝夫人送得墨鸞回慶慈殿去,自稱連日病重,墨鸞擅出宮禁只為回家探視。太后意外地平靜,竟連斥責也一句未加,甚至,連墨鸞那碧玉簪不翼而飛也未加追問。然而,待墨鸞送別謝夫人回到麟文閣,卻見那司管令符的常侍孤零零掛在屋樑上搖晃,屍身早已僵冷。

  一場任性妄為,一條無辜性命。

  墨鸞驚呆在當場,想起父親生死或還捏在太后手中,而那奪人性命如殺螻蟻的女人又還是她的阿婆,一時血脈俱冷,欲泣還哂。

  二七 郎如玉

  可惜。你卻也無從選擇便已註定了要生在冰天雪地裡了,要麼傲寒而立,要麼,便只有覆滅。

  赤紅馬兒飛馳,驚得街坊上行人商販無不色變。

  馬背上的俊逸少年一臉怒容,手持銀槍,竟像個將赴沙場的玉面修羅。誰敢攔道?怕是碰著即死挨著即傷。

  這殺氣大盛的英姿小將卻不是別人,正是藺薑。

  上午時,白弈特意著人將他尋了出來,給了他一支碧玉簪,一支碎作兩截的碧玉簪。他起先愣住了,聽得白弈說了幾句,旋即大怒而起。

  那魏王李裕于殿前保舉裴遠為工部侍郎,領兩道巡察禦史,督辦荊襄川蜀治蝗賑災事宜。李裕親自擔承徵調賑糧,又先從魏王府中捐出五千石糧來,其征糧治蝗之堅決,令諸王公紛紛閉門咋舌。

  貴胄們自是拒不出糧,以皇帝之叔父齊王李元倚老賣老最為囂狂,竟放言其私倉中已連一粒存糧也無,若李裕有膽子去搜,搜出來多少就給多少。皇帝的叔父猶自如此,其餘人等自然望風跟隨。一連數日已過,李裕總共也就收羅了萬石不足的米糧。

  無奈之下,李裕便著人給白弈送去一樣東西,正是當日別院中墨鸞遺落的那碧玉簪。李裕讓大司馬府出面請旨,調遣兵馬協助征糧。

  這本是一石二鳥之計,既解了征糧之急,又將白氏拖下水來與他李裕拴成一股繩。

  但不想大司馬府卻將此事推予了任兵部尚書的藺謙,由藺謙出面保舉了右武衛軍大將軍竇寬率兵協助魏王。藺謙有姜宓公主的一層關係作保,又有藺姜這好兒郎承歡太后膝下,自然不怕牽連。而那右武衛軍大將軍竇寬,卻是故吳王妃竇氏之兄長,與吳王李宏有連襟之誼。於是,這忽而成了魏吳兩家一場角逐,局勢頓時詭秘。李裕著實不曾想到,白氏竟待到他上船之後,這麼敲他一悶棍,縱然心有不忿,卻也只能先按捺忍下,以大局為重。

  但白弈心中需待宣洩的暗潮遠不只如此。明面落子佈局畢了,他轉身將那斷了的碧玉簪給了藺薑。依著藺薑的個性,決計不會將不利於阿鸞的事兒透露出去半個字,但定會去尋李裕的麻煩,若正鬧場時,再請上個貴人來瞧上一瞧,想必魏王殿下就此是要受用不盡。即便藺姜真將李裕打了個半死,拎到皇帝與太后面前,皇帝又能聽誰的,太后又會保誰呢?

  此時白弈眼底泛起的笑意已是掩不住的陰寒。

  總而言之,只等看好戲一場。

  藺薑暴怒之下,提槍策馬直奔神都那最為奢華的胡姬酒肆「笑春風」——魏王李裕此時正于此宴請齊王,商談征糧事宜。

  待到那笑春風門口,兩個胡奴笑迎上來牽馬,藺薑手推一個,槍打一個,兩步入得堂上,一把揪了堂中主人厲聲問道:「李裕那混蛋在什麼地方?」

  他竟直呼魏王名諱,更斥之為混蛋。那酒肆主人一時唬得傻了,做不出半點反應。

  藺薑見這人遲遲說不出話來,惱得將之扔在一旁就往裡闖。

  他徑直尋到後堂雅苑去,果然見李裕與齊王李元坐於暖閣,一旁右武衛軍大將軍竇寬也在,苑子裡碧眼白膚的胡姬歌舞正歡。

  那升平靡靡之氣激得藺薑愈發怒火中燒,揚手便將掌中銀槍投了過去。但見銀光電掣,正正刺在那一方案幾中央,直插沒入木搭的台裡去。

  李裕與齊王正杯盞委蛇,忽然一杆槍當空飛過來,兩人俱是大驚,抬頭時,那銀甲紅巾的小將已到面前。

  「藺卿這是——」李裕大感意外,話還未完,人卻已被藺薑抓了衣襟撂倒在案上,側臉,冷森森是那槍桿子。

  「信不信我把你扒光閹了掛玄武門上示眾去?」藺薑俊朗面容已因憤怒而凝上了邪氣冷笑,說話時,他已刷地從腰間抽出柄寒氣逼人的剔骨尖刀來。手起刀落,李裕腰間金線玉繡的腰帶已落在地上,再一拽,但聽得衣帛裂響,外袍也垮了大半。

  可憐李裕震驚太過,一時竟愣在案上了。

  杯盤酒水狼藉一地,苑中美姬們早作驚鳥散,那齊王拖著白鬍子嚇得發抖,不知究竟什麼狀況,但瞧見李裕被人壓著衣衫扯去大半,眼看就要上刀子,不禁愈發面無血色。畢竟同宗一脈,視之不理,見之不救,非道也。

  「小將軍息怒,有話好說……好說……」齊王慌忙壯膽上前就要攔藺薑。

  「好說你爺的頭!」藺姜一手拎著李裕,竟飛起一腳將齊王踹到一旁去,「你也不是個好東西!多少災民餓死路旁,找你借點兒米都捨不得拿出來,竟還在此好酒美食左攬右抱?不想一起掛外頭,就給小爺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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