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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面前那女子瘦高的個子,削肩蜂腰,一身窄袖胡騎裝扮,長髮也不戴花做髻,而是用一隻描翠長冠束起,很是精神氣。她便是魏王妃胡氏。此刻,她臉上已是陰霾密佈,更令人瑟縮的,是她不離手的馬鞭。

  這位魏王妃並不是普通女子,而是出自將門,其父胡廣祿原是與殷孝之父一同出疆場打突厥人的將軍。皇帝賞其剛猛,委以肅正吏治,平邊後,將他召還神都拜任吏部尚書。胡廣祿膝下有獨女,閨字海瀾,乳名叫做阿棠,自幼習武,胡服騎射,便是這位魏王妃。她那一條馬鞭,連魏王李裕也敢打。

  之前,李裕忽然招了兩個樂伎回府來,她與李裕大吵一架,狠抽了李裕兩鞭子,一怒之下回了娘家胡府。眼前她突然回王府來,兩個婢女唬得魂不附體,自知有罪,低頭俯首縮在一旁不敢動。

  但胡海瀾卻只睥著兩個婢子冷笑,既不動手,也不說話,眸光閃動,不知在想什麼。她身後跟的僕人奴婢們也各個垂著頭,默不作聲。

  正此時,卻有人聲響起,「你們兩個,怎麼又惹娘子生氣?」

  胡海瀾抬眼,見一道人影晃上前來,錦袍深靴,玉冠堂堂,自是魏王李裕。

  那小蓮子見大王來問話,正想應嘴求援,卻被荷花一把拽住,話到唇邊又咽了下去。

  只見李裕上前來,攬住胡海瀾,笑道:「我還正準備去接你,你怎麼自己回來了?」

  「哦,原來大王是不想我自己回來的。」胡海瀾白李裕一眼,冷道,「我再不回來,怕是這府上的婢子們都要不記得主母了。大王既然來了,可好做個評判,有人告我虐殺你的寵姬。大王若也覺得我是個悍婦,不如便即立一紙休書,發放我還家罷了。」

  聞言,李裕眼神驟然冷冽,「來啊,」他冷聲令道,「將這兩個賤婢拿下,各杖五十,教牙婆來領走。」

  此話一發,兩個侍婢登時魂飛魄散,哭喊告饒起來。李裕只不心軟。

  眼見兩個小婢被拖下去,胡海瀾一驚非小,「你這是做什麼?」她怪道,「這樣兩個弱不禁風的小丫頭,杖五十,非打死不可。」

  李裕忽而一笑,攬著胡海瀾的腰將她往堂內拉,邊走邊柔聲道:「阿棠,你莫要再生氣了,你若再不開心,我便將這滿府的婢子都打發了,一概換成男僕,可好?」

  胡海瀾本還冷著臉,聽他如此說,撲哧笑出聲來,「我只怕到時,裡坊街頭都要傳大王有那分桃斷袖的癖好。」

  李裕不以為意,樂道:「那便將僕人也打發了,我來替娘子勻墨描眉。」

  胡海瀾大悅,笑道:「洗馬、掃院大王你也幹麼?」

  李裕笑道:「滿府上就只餘你我二人了,還洗馬、掃院做什麼,只待在屋裡不出來罷了。」

  二人親昵說笑,回了內堂。李裕湊近胡海瀾耳鬢闔目深吸一口氣,「你也狠得下心,這麼久不回來。我去找你,胡公連門都不讓我進。」他手沿著海瀾腰線輕揉,歎道,「你再不回來,我只好乘夜去翻胡公府上的院牆了。」

  「哎,你搞的什麼,大白日的……」覺著李裕一雙手在自己身上亂忙,胡海瀾擰眉叱了一聲,卻是臉先紅了。

  「這許久了,我可是連手都沒摸到一下呢。」李裕橫豎擺出一副耍賴模樣就要糾纏。

  兩人倒在榻上耳鬢廝磨了一會兒,李裕還嫌不足,又去扯海瀾腰帶。胡海瀾雙頰緋紅,忙推開他,整了整鬢髮,道:「行了,我還有正事兒同你講。」

  「什麼正事急火成這樣?」李裕依舊賴在海瀾身上不起。

  「你的十二妹夫,那新走馬的吏部侍郎,你要不要聽?」胡海瀾略略挑眉。

  李裕聞聲一頓,放了手,問道:「白善博?他怎麼了?」

  「怎麼?」胡海瀾道,「你就不覺得奇怪?他在皖州好好的,做什麼突然回神都來?回來也就罷了,莫說升遷,就連平遷也談不上了。甘心來吏部做個侍郎,受人差遣。你道旁人都怎麼傳?都說他怕是犯上了什麼才給召回來避著。」

  李裕托著下巴聽得饒有興致,問道:「胡公怎麼個說法?他不是入了你阿爺手下了?」

  胡海瀾一面理著被李裕弄亂的長髮,一面應道:「我阿爺可說了,這白氏子不是個好相與的後生,心思深著呢。」

  「哦?他做了什麼?」李裕微揚眉。

  胡海瀾道:「倒也未見他做得什麼大功績,一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謹慎架勢,但入職不過三日,便人人都道他好了。」

  李裕道:「他也不曾拜會胡公?」

  胡海瀾搖頭,「不曾。他若干這等事,我阿爺也不這麼說他了。你知道阿爺最厭這個。」她頓了一頓,接道,「阿爺有心試他,叫他協辦黃禦史差管的幾個京畿官案,結果他一去,也不多插手,就先理了口供和名冊,然後默聲不響地遞了份給黃禦史,不知道的怕還以為他是御史大夫的文書童子呢。後幾日案審完了,宅家大賞黃禦史得力,黃禦史長了臉,來我阿爺處大大誇讚了他。我阿爺就與我說了,這人沉著做事,還只做給該給的人看,別人未必不知他的好處,但那些個犯黨若要尋晦氣,可尋不到他身上。」

  胡海瀾說到此處,李裕心中漸沉。吏部司掌人事,是那盤根錯節的官脈匯總之地,白弈甘願被閒言碎語也要入吏部,圖的恐怕就是這一根脈。他正沉思,又聽胡海瀾道:「阿爺想摸他底子,便故意尋了個茬,責了他二十大杖。結果你猜怎的?」

  「怎的?」李裕問。

  胡海瀾道:「他跟個石頭人兒似的,哼也沒哼一聲,也不辯白。」

  「謔,你阿爺的大杖卻給打折了是麼?」李裕一謔,心裡卻著急海瀾說事兒不著重點。

  胡海瀾輕拍他一巴掌,嗔道:「又胡鬧,我還沒說完呢。你猜這大杖剛打完,來了誰?」

  「總不能是十二妹救夫來了?」李裕歪在榻上,依舊沒個正經。

  胡海瀾白他一眼,道:「是宋家二郎來了。」

  此言一出,李裕驚非小可,猛坐直起來。大司徒宋喬的次子,左武衛軍大將軍宋啟玉,太子妃宋氏的二哥。李裕不禁奇道:「他來做什麼?」這許多年來,宋喬與大司馬白尚明爭暗鬥,簡直勢同水火,這宋二莫非特來看笑話不成?

  胡海瀾道:「他特意來說情的。所以才奇呢,不過數日,咱們這十二妹夫的人緣竟已好成這個樣子。吏部府內責人,誰傳出去的就不提了,竟連對頭都要來給他說情,卻不知是怎麼搭上的。宋國老與我阿爺素有舊誼,他的二公子來了,我阿爺還怎能不給面子。」

  李裕聞言不語,心中暗歎。海瀾到底是婦人心,官場上的人情冷暖,哪有舊誼可言,昔日宋喬不過是借胡公扳倒殷氏,好進而折了與殷氏交好的裴氏,利益互博,算什麼情誼,互相捏著把柄罷了。如今宋氏自是太子党,這宋啟玉竟出面替白弈說話,足見皖州白氏果然已投靠了東宮。但這宋二郎可也真是個壞心的,既然是來說情,怎麼算好打完了才來?明擺著又要表心跡,又故意叫人挨杖子。可說到底,利字當頭,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且不管宋白兩家從前怎麼鬥,日後會如何,只管現今,若這兩家同氣連枝支持太子,那他就算是完了。他胸中鬱悶,不禁發出一身冷汗來。

  「四郎,你當真……我是說你那一雙鶯燕,當真沒了?」

  李裕正兀自思忖,忽然聽海瀾問起這個,不由得微微一怔。都說女子心性無常,才說著那頭,忽然又跳來這頭了。他拉過海瀾抱了,哄道:「既已都攆出去了,還總想著做什麼?非要我指天立誓,滿心上都只你一個人,你才信我麼。」

  胡海瀾輕歎,撫著他臉,問:「還疼麼?」那日李裕忽然收了兩個女人回來,她一時怒不可遏,狠狠抽了他兩鞭子,在他面頰上抽出道血印子來。事後她也後悔,臉上掛了道鞭印,叫他怎麼出去見人。但只一想到他竟引了兩個女人回來,她又氣得不想理他了。

  「早好了。你當你的郎君也是個石頭人兒,磕出個印兒就長不回來了?」李裕戲謔而笑,又將海瀾撲在榻上開始折騰。

  「你這賊人,就沒個正經……」海瀾一面笑,一面推他,努力正色道,「阿爺要我告誡你,那白氏子是個百忍成鋼的主,連無故杖責都能一聲不吭地咽下,你若再急功冒進,浮躁不穩,他們遲早拆吃了你!」

  「你平日不是不愛管這些事兒麼,怎麼今日說這麼多?」李裕故意不搭她的話,如此反問。

  「誰愛管你們這些亂八七糟的。」海瀾白他一眼,嗔道,「可你能不管麼?你若真捨得不管了,我何必多事累心。」

  她可全是為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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