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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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是直白。墨鸞頓時窘迫,欲辯無言。 太后站起身來,緩緩地一步步從臺階上走下,走到墨鸞面前。她離得這樣近,墨鸞甚至能觸到她寒冷的吐息。她細細地看墨鸞,忽然一把掐住墨鸞下頜,厲聲質問:「你到底是誰?」 她的手那樣細,已爬上了遲暮之人滄桑的皺紋,卻如此尖利。墨鸞痛得忍不住皺眉,咬牙強擠出句話來,「兒家……白氏墨鸞……」 「白墨鸞?白墨鸞!」太后的手明顯地戰抖著,但力道卻愈重,她的指甲掐在墨鸞臉上,墨鸞幾乎錯覺頜骨也要給她捏碎了。她喃喃的聲音如銼子一般琢磨腦髓,但偏又聽不清她說些什麼,只令人陣陣暈眩。 她忽然將墨鸞推開。 她收回手去,攏在胸前,從高處俯視,靜了很久,這才緩緩開口道:「是了,你叫墨鸞。我老了,記性不好了。」她臉上漸漸掛上了溫和的笑容,又問,「墨鸞,你覺得,我的這幾個孫兒裡,哪一個最出眾?」 墨鸞被她推在地上,下頜還生疼,又不明白她是何用意,小心應道:「聽聞幾位殿下個個龍章鳳姿,但兒只見過漢王殿下一位,故此,不敢妄言。」 太后眼中一片光華閃爍,她笑道:「是啊,我忘了你才剛入京來。」她俯身,忽然伸手,將墨鸞髻上那碧玉簪拔下,拈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 墨鸞猛一驚,不由自主地瑟縮,卻聽見太后歎道:「這簪子可真漂亮,卻是哪裡來的?」 墨鸞默然片刻,應道:「一個朋友……送的……」 「誰送的?」她緊逼一步。 墨鸞緊緊抿唇,只覺得心怦怦得就要破膛而出。 「誰送的?」太后卻陡然提了嗓音,愈加緊逼。 「及笄時藺公子送的……」墨鸞心尖一顫,下意識應出聲來。 「藺薑?原來是他。」太后卻又笑了,將那支簪插回墨鸞髮髻,轉身又向高臺之上的鳳榻走去,墨黑鳳袍在臺階上拖曳出大朵大朵濃墨荷花,卻偏映出她高髻染霜的銀白。「你們最好不要欺瞞我,否則——」她忽然在臺階上回過頭來,那眼神,宛如兇狠的獸。 墨鸞按著心口,望著太后甯息許久,才緩緩低下頭去,應道:「太后殿下明鑒,公主是您的嫡孫女,哥哥是您的孫女婿,我們白家,豈會欺瞞您?」 「嫡孫女,孫女婿,好啊。」太后冰冷地哂笑。她站在高臺上,沒有再回頭,只有幽幽燈火將她孤高的背影拉扯得細長,卻偏又薄弱得癱在地面。「晚了,回去歇了吧。記著,我是老了,但我還沒瞎。」她拂袖重臥回鳳榻上,直到墨鸞退出殿外,再沒有睜眼。 墨鸞從殿裡出來,步伐微亂不穩,竟覺得渾身無力。她急急走過殿宇回廊,直到了麟文閣門前,才終於一下撐在廊柱旁,蹙眉輕喘,手緊按在心口,銳痛隱隱,猶如針刺。 一夜註定無眠。 墨鸞輾轉榻上,無論如何無法入睡。胸口還隱隱作痛,她按住,略蹙起眉。 她不知那是否算下馬威。甫入宮門,太后冰冷蕭瑟的殺氣刺得她潰不成軍,踉蹌連連。 是的,那華貴雍容的女人有殺氣。 她抬手,以手背輕掩雙眸。她知道,她的生活就此徹底改變,不似鄉間恬淡清澈,亦不似侯府攜手柔情。 如今這個地方,是會吃人的。 忽然,隱約有歌聲飄來,似有似無,蕩入耳中,如鬼魅般淒冷,卻又攝人心魄。 墨鸞悄身下榻,靜立在門畔細聽一陣,終於尋出門外去,很快便尋到後園一角小屋。 屋內,沒有點燈。只有歌聲哀婉。 五月夏風微熏,揚動髮絲裙裾。墨鸞遲疑半晌,攏了攏紗帔,走上前去,從窗口向內一望。 一抹月光淡灑,映出屋內女子清麗面容。 那是個很漂亮的姑娘,一雙眼睛尤其有神,又大又深,泛著幽幽冰藍。她抱膝席地而坐,靠在牆角,神情遙遠。 她輕輕地唱: 「西風常烈水常東。歎匆匆。憶華榮。又念當年,獨有舊情衷。玉殿金陵應猶在,殘山裡,朱樓夢,曲已終。 「看此間興亡種種,亂紛紛,還冗冗。誰堪與共?望江水,碧流如洪。白浪淘沙,暗湧卷重重。何處風流仍醉臥?蒼苔冷,瓦堆寒,盡成空。」猶如魅影輕吟。 這詞曲悲涼,歌聲哀婉,墨鸞不由吃驚輕歎。 那女子也看見了她,停下來,起身走到窗前,問道:「你是誰?」 「我……」墨鸞心緒一搖,頓了頓,輕聲應道,「我是慶慈殿新來的宮女。」 那女子眼角微揚,望了她一會兒,道:「我叫陸祥譽,是個……唱曲兒的。」她眼中顯出涼薄的自嘲。 「你……」墨鸞揣度著,小心問道,「你做錯了什麼,太后罰你在這裡?」 陸祥譽道:「皇太后殿下讓我唱曲兒,我沒唱。」 「為什麼?」墨鸞問,「你……你唱得很好聽呢……」 陸祥譽靜看她片刻,默默轉身,倚牆坐了下去,「你真的覺得我唱得好聽麼?」她略揚起臉,挑眉看向墨鸞。 墨鸞靜默點頭。 陸祥譽笑了,靠在牆壁上,緩聲道:「噯,我沒幾天好活了,但我有個故事不願自個兒帶進土裡去,你想不想聽?」她也不待墨鸞回答,兀自便說了下去: 「從前有個男人,精通五音六律,任至樂府司令丞。他的妻子是他前往西域求學時相識的,而後就一起回了中土,一直恩愛幸福。可當朝太后卻看上了他,以權勢相脅迫。為了妻兒安平,他只能屈從了。 「那時,太后的女兒戀上了新科的狀元郎,與駙馬感情寡淡,令太后頗為頭疼。太后要公主與她的情郎斷絕,公主卻拿那樂官之事反質問太后。於是,太后一怒,便做下毒謀。 「她指人誣衊那樂官的妻子彈唱反詞,稱胡女有不臣之心,將樂官一家責成死罪。而那所謂的反詞,卻正是公主傾慕的狀元郎所作,於是自然要連坐。 「那樂官與狀元本是好友,於是一己扛起全責。公主與狀元攜手逃出帝都而去,但樂官一家卻是慘死。 「樂官的妻子在獄中產下一名女嬰,她苦苦哀求獄卒放孩子一條生路。終於動了惻隱之心的獄卒便謊稱孩子已經死了,將女嬰裝在盒裡抱了出去,丟在護城河中,任其自生自滅。 「可老天有眼,那孩子活下來了,長大了,從母親留下的血書中得悉一切,所以她回來報仇。她發過誓,定要那歹毒的仇人血債血償。 「於是這個姑娘跟著一個曲藝班子輾轉回到了京城,攀上了至尊的九子,為的便是復仇。可是她卻……」 說到此處,祥譽忽然頓下來。她靜了許久,忽而一笑,「沒有可是,她很快就能替她的爺娘兄長復仇了。」她站起身來,穿過封定木條的窗口,深深盯著墨鸞的眼睛。 瞬間,墨鸞只覺得那雙藍眼睛像一個淒冷的旋渦,竟能將天地星辰也吸進去,令人不寒而慄。她張口欲言,卻覺胸口悶痛,頸嗓陣陣發堵。 「你聽說過這故事麼?」陸祥譽眸中泛著異樣光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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