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四〇


  她默默看著鳳鳴湖的一汪碧波。湖面如鏡,映出年輕姣好的面容,還有一雙飽含憂鬱的眼。

  她輕呼出一口氣,「咱們回去吧。」

  「小娘子!」靜姝急得無法。

  墨鸞將那些憂色全藏在眼底,拉住靜姝,搖了搖頭。

  靜姝默然半晌,長歎:「那咱們該回去……拜見公主了……」

  乍驚,墨鸞一時胸悶,竟有些站不穩。

  原來,是這樣麼……他們已回來了……他,已經回來了……

  她別過臉去,盯著湖心點點漣漪,靜了許久,終於濕著眼眶笑起來,將淚水全咽回去,轉身上了車,再沒有多說一句。

  她終於與那個在心中默默忌憚甚至怨恨的公主直面。

  東陽公主婉儀,並不似想像中那樣榮華,但確是儀態萬方的。孔雀霞帔石榴裙,更顯高貴。髻上插著支點翠鳳釵,佐一枚烤藍珠花,花鈿面靨點朱唇,眉眼生動,妍麗而驕傲。

  那是皇家公主特有的驕傲。

  她望著她,踟躕,她不知該如何同她說話。

  婉儀亦看見了她,眼神飛速閃爍,驚,疑,怒,哀,流淌彙聚成一股洪流。

  兩個女子,一個門內一個門外,隔簾相顧,誰也沒有先開口,各自心知肚明,一旦開口,便是捅破。

  終於,倒是侍在一旁的方茹先遞了話上去,「公子,小娘子已到了。」這話,她卻是對白弈說的。

  「阿鸞。」白弈微笑喚道。

  靜姝打開了簾子。墨鸞終於看清白弈的眸光,溫暖的沉靜,令她半是安穩半是哀。

  他的堅定竟似從未有半分掙扎,一如他無論何時總會透過這樣溫暖的目光給她力量,一如,他也非娶公主不可。

  心尖陡然銳痛,猶如針紮,綿密針眼深不見底,汩汩淌出的,是鮮紅的血,還有大片湧動的濕冷黑潮。

  她走上前去,頷首,甚至連自己也不知道,掩藏於唇角的笑有多冷。她福了一福,不輕不重地道:「哥哥安好。公主姊姊,萬福。」

  此言一出,閣子裡驟然靜了片刻。

  白弈眼神微微一驚,不動聲色。

  婉儀公主卻笑了,「公主姊姊?你不該稱我貴主麼?」她秀眉略一挑,眼底浮出的光芒,一瞬間竟好似斷翎宣戰。

  戚靜刹那沉淵。

  白弈向婉儀看去,依舊未說話。

  婉儀便也看著他,鳳眸微閃,卻半寸不讓。頃刻,竟似經年。

  墨鸞默然看著他二人,忽然驚醒,卻是心緒顫動。她模糊一笑,咽下一聲歎,乖順地拜道:「貴主萬福安泰。」

  婉儀忽然和悅起來,轉瞬,那些淩厲已不知拋去了何處,起身拉了墨鸞笑道:「瞧你!我既嫁了白郎,往後便是一家人,還公主前殿下後的作甚?白郎是你阿兄,我自然是你的阿姊。我與阿妹開個玩笑,阿妹卻當了真,反倒顯得我不知禮胡亂擺架子。」

  閣子裡又是一靜。白弈不說話,婉儀亦不再說話,看似各懷心思。墨鸞只能看著,暗自捏了一手汗。

  許久,終是婉儀先開口:「我有些困倦了。」她起身道。

  「也好,你先去歇息吧。舟馬勞頓了,好好休息。」白弈淡淡應了一句,依舊不動。

  婉儀肩頭微微顫了一下,她望著白弈,又看看墨鸞,複將目光投向白弈,末了卻是自哂,「那我就先失禮了。」言罷,便拂袖逕自去了,身影落寞而孤高。

  墨鸞看在眼裡,竟能覺出那些失望酸楚。

  那個女人定是希望白弈能夠相陪的,而不是像這樣獨自離開。若換了是她,也會一樣。

  她忽然覺得白弈無情。

  他始終保持著冷靜旁觀的姿態,末了卻又對婉儀說了這樣的話。無論如何,婉儀已是他的妻,他卻這樣冷漠,縱是溫言軟語,總是拒絕。

  然而,更令她惶恐的是,明明眼見他無情,她卻還是從心底最幽暗處泛起甜潮。只因他最終,偏向了她。

  原來她竟是這樣的,何其自私、陰暗。她甚至不由自主地便口出妄言,可那又有什麼意思?

  這樣的自己,她覺得可恥……

  心下頓時一顫,她不由得躲在袖中攥了拳,卻想苦笑。

  「哥哥,我……」她開口想說些什麼,喉頭一滾,冷熱交加,終還是一句也沒說出來。

  白弈卻攬住她,輕撫她髮鬢,「你答應過要信我的。」他深深看進她眼中去,柔聲道,「你要信我,好麼?」

  她望著他,久久,緩緩將前額輕抵在了他肩上。

  婉儀鮮少往後苑來,但偶爾來時,必定是溫文賢淑,和顏悅色。墨鸞卻愈加不再出苑子,她不想見婉儀。那般鎮定從容,如火煉的明鏡,正映照著她的倉皇無力,令她疼痛。每一句軟言細語,每一絲幸福微笑,落在她眸中心上,俱是不著痕跡的嘲諷鞭笞,讓她覺得自己可笑,仿佛她才是格格不入的,根本不該存在。

  白弈每日都來看她,依舊陪她下棋,但她竟不敢讓他久留,莫名心虛氣短。

  她又時常覺得胸悶,心口冰冷,舊傷崩裂一般。她不敢對人說,便連靜姝也瞞著,只是強忍。

  她越來越像一隻囚在籠中的鳥,種種聲色,漸漸遙遠。

  往昔繾綣歷歷在目,忽然卻作劫難。又能,怪誰?

  怪只怪,自己不捨得。

  她蜷縮著,蹙眉微笑。

  然而,時至五月,恰逢白弈二十五歲生辰,宮中賜下吉賀,隨之而來,還有一卷錦繡祥雲的丹朱懿旨。

  太后懿旨詔曰:白氏女墨鸞,世出良門,賢淑有德,賜封文安縣主,詔麟文閣女史,即刻入宮供職。

  封縣主,入內廷。

  聞訊,她如遭雷擊,呆怔許久,終於在天闕來使賜下朱卷的一刻,兩眼發黑,倒了下去。

  終於懂得,愈是寸土不讓的戰爭,愈似波瀾不驚。

  醒來時,第一眼瞧見的是靜姝。

  靜姝哭紅了眼,直拉著她的手不放。

  婉儀坐在榻邊,不遠不近,表情淡而不明。

  墨鸞努力坐起身來,翻身想下地去,卻渾身無力,腳尖才觸著地面,人已跌倒下去。

  「小娘子別起了!」靜姝慌忙扶住她,拼命將她按回榻上。

  她不依,咬牙站起身來。

  她卻聽得婉儀道:「阿妹快歇著吧,一家子,不必拘禮。」

  她聞之一寒,僵了許久,忽然道:「殿下,若我……我不願入宮去……」

  婉儀道:「阿妹說什麼傻話,榮封縣主,奉詔入宮,這是皇祖母的恩典,也是家裡的榮耀,可是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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