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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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弈卻沒見他,依舊讓他去做個小卒。治軍之道,論功行賞,何況這小兒郎正是要扔進沙子裡摸爬滾打一番才好,再好的原玉,也得仔細打磨雕琢,方可成器。 但白弈私下裡找墨鸞,「你偶爾去瞧瞧他,給他一口氣喘。你本就知道這事,他也不會太尷尬。」他笑道,「若要摔壞了嚇跑了,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墨鸞聞言會意而笑。於是她便常做些點心給藺薑送去。 軍營裡雖說不曾短缺,但總是黃金餅變了糠窩頭,比起錦衣玉食的奢華著實艱苦非凡。藺姜起先還礙於顏面,又羞窘,終於抵不住了,每每見墨鸞來,便像個幾百年沒吃飯的餓鬼,抱著糕點盒子兩眼冒綠光。少女靈巧的手藝,很快便將他的胃徹底虜獲。 他那副模樣實在可憐,墨鸞看在眼裡,又是好笑,又頗有些不忍,故而常關心他些,兩人便漸漸熟絡起來。 柔潤少女,意氣少年,風華正茂裡的相知與期盼,朦朧而美好,便像一汪溫暖山泉,霧氣迷離,愈是身在其中,愈辨不清形狀,只覺其間慵懶舒適。 時光如水,轉眼年餘。墨鸞也年屆十五,是該到行笄禮的時候了。 侯府上便忙著張羅起來。方茹、靜姝皆歡喜得緊,一面備著典禮深衣,一面熟習諸般禮儀。一時間,仿佛人人都在盼著三月初三上巳節,盼一隻小小的雛鳥蛻變出五彩飛翼。 然而墨鸞心中卻反而漸起倉皇。 在那九重天闕中,有個金枝玉葉的嬌貴公主與她同年,那個將要成為白弈妻子的公主。她知道的。 年初時,聖上降詔,改年號為鳳和。 鳳和。鳳和。 她苦笑,哀色悄上眉梢。 那是公主大婚的第一抹吉慶。 鳳和元年上巳,是她的華誕,亦是哀忌。 白弈依舊忙碌。但有時匆匆而過,他會忽然叫她,然後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看著她,片刻後,溫柔一笑,便讓她自己去忙自己的。 墨鸞只望著他的身影,心中苦澀,面含微笑。 她不想他娶公主,當然不想。 偶爾青燈照壁夜半無人時候,她甚至會忽然冒出這樣的念頭:若他能辭了那皇親該有多好;若……那公主不要存在,該有多好…… 連她自己也驚愕,深深惶恐而困惑:她竟會有如此陰暗的想法,嫉妒,甚至怨恨。 她自哂,仰面將淚水強咽。 她對自己說,你不該這麼想,你該自知,知足。 但眼底深淺間的憂鬱卻怎樣也隱藏不住。 二月末至,她又如期去看藺薑。 藺薑像只忐忑不安的小獸,來來回回在她身旁打轉,踟躕再三,憋得滿臉通紅,終還是忍不住問她:「你怎麼啦?」 她一怔,忙笑起來,搖搖頭道:「沒事。」 「但你從剛才起一直在歎氣走神。」藺薑撓頭,「不能跟我說麼?」 原來她一直在歎息,卻連她自己也未察覺……瞬間,百感交集,一時胸悶心堵,她呆呆地望著藺姜,靜默良久,終只落得又一聲歎。 藺薑也便看著她。 相顧無言,半晌沉寂。 忽然,藺薑一下站起身來,掉頭便走。 墨鸞微微一驚,正惶惑,卻見他轉回來了,他坐下一匹棗紅駒,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拉上馬背,揚鞭一響。 馬兒禦風,一縱韁便不知多遠,待墨鸞還神時,竟已出了鳳陽城。 四下是無盡田野,山水依依,二月末的草木已萌發了嫩嫩的春意,青澀的美麗。 藺薑放墨鸞下地,從腰間抽出把短刀,尋了棵大樹,二話不說在樹下刨出個大坑。他將墨鸞往那坑前一拉,抹了一把汗水道:「有什麼不開心的,你就對著這坑說吧,然後一把土埋了,便舒坦了。我從小就這樣,很靈的。」 墨鸞看著他熱誠明亮的眸子,那張俊朗卻染著幾分稚氣的臉給他拿手一抹,立刻花出一道泥印,再也忍不住,蹙眉笑了,笑著笑著,終是眼眶一燙,滾下淚來。她慌忙去拭,卻怎樣也拭不盡,反而,愈演愈烈。 她無奈地轉過身去,一手掩住了嘴,任憑無聲。 她哭得這樣傷心而倔強。藺薑呆呆地看著,一時手忙腳亂,他想安慰她,卻忽然發現,竟連如何安慰也不知,便羞惱起來,「我……我先去別處等著你。」話音未落,人已一溜煙兒逃了。 曠地樹下,僅餘墨鸞一人,看著那黑漆漆的土坑,落淚無言。明明說了知足常樂,卻偏偏,還是哭了。 那日,藺薑問她,及笄了可想要什麼禮物? 墨鸞沉默半晌,沒有回他。 三月初三上巳節,那個環佩香蘭曲水流觴的節日,蒹葭山阿洋洋水畔都會蕩起春華歡歌的節日,她想要的,只是白弈能陪她,飲酒賦詩,撫琴對弈,執手放一隻荷葉觴。還有更多,她卻不敢再奢望。 而這些,藺薑給不了她。 藺薑也並未再追問。他送她回家,在侯府前面的巷口放下她,取出一個長錦盒遞給她,「這個送你。」瞬間,他面頰飛紅,眸子卻愈發亮了起來,「我……我以後……想喊你阿鸞,行麼?」 他神情溫柔,浸著羞澀。 墨鸞驚呆了,怔怔望著他,終於猛醒過來,搖頭道:「我不能收。」 「為什麼?你討厭我麼?」藺薑神色一黯,嗓音也染上了失望。 「我……」墨鸞一時語塞,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當然不討厭他,她其實是很喜歡他的,喜歡他眉飛色舞的歡快與靈氣,還有執著和勇氣。但他只是她的朋友、兄長。 她的心裡,再也容不下第二個男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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