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二六


  墨鸞免不了用心聽起來。她也曾問過白弈,出了什麼事,竟然傷成這樣。但哥哥卻不告訴她,只叫她不要擔心。靜姝從劉中郎那裡得來的說法,卻是盧杞的小郎盧靈設下毒計陷害哥哥,想讓那群山匪和皖州軍火並,再詳細的也就不知道了。

  她也知道一些潛山中那群山匪的事情。

  曾經,皖州四山,山山有匪,以潛山野寨最為厲害。七年前白弈親率人馬,扮作押貨商人,將匪寇誘入包圍,出奇制勝,一舉大挫山匪銳氣。那一役後,州內大小匪幫盡數聞風喪膽,主動歸順,白弈便將他們就地收編成守護山道的軍隊,統歸皖州軍畿管轄。就此,皖州商道暢通。但只有野寨那一支死不招安,去年入城殺了鹽商盧雲的,便是他們。

  七年前的白弈,不過年方十六的少年郎,卻已有如此功業。商道的肅清,給皖州商貿繁榮鋪就一條坦途,皖州七府尤以鳳陽府為首,富庶非凡,人安民樂。

  想起白弈,墨鸞心中一暖,不由得心潮澎湃。她想,她大概是崇拜他,就像崇拜無所不能的神祗。在她的眼中,他是那樣光芒萬丈,好像全無瑕疵。

  她撫著茶杯,思緒縹緲地望著樓外的夜景。

  這個位置極好,寧靜妖嬈兩重天,盡收眼底。抬眼,便又看見那青紗白麵的漢調伶人,依舊哀泣歌舞,身後湖水如鏡,一輪孤月白。比之周遭喧鬧歡慶,這一台戲宛如濃墨重彩中一點素淡,又似喜氣環抱中的悲切,落在眼中,說不出滋味,只覺莫名地酸楚。

  墨鸞正出神,猛聽人問道:「小哥,你說得這麼奇,那又是什麼人埋的炸炮?莫非是那些山匪?」

  那茶肆夥計一愣,撓了撓頭道:「這個……這個我也說不上來,但……應該不是那山匪吧……他看起來倒也不像壞人……」

  有人笑道:「你怎麼知道那山匪『看』起來不像壞人?你又見過了?」

  另有人道:「見過怕就不能在這兒待著啦,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山匪呢。」

  忽然,一人冷笑道:「山匪再殺人不眨眼,也總比滿肚子陰謀詭計的奸詐之徒強些。什麼不顧安危冒死救人,怕是有人奸計不成,便使苦肉計做戲,以博美名吧。」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

  墨鸞當時大震。這人說話實在太難聽,措辭遣句全是損毀。她一時不禁急起來,心有怒氣升騰:什麼人這樣污蔑哥哥的名聲?她忍不住循聲望去,見一個頭戴斗笠看不清面目的高大漢子坐在一暗處,一起的還有三五人,只是不如他那樣搶眼。

  那茶肆的夥計有些皺眉,不快地道:「這位大哥說話也忒不客氣了。有話好說,何必惡言相向?總不會是我在這裡騙人吧。」

  那人又一聲冷笑,「冠冕堂皇倒是輕鬆,背地裡全是肮髒陰毒。你不騙人,那你倒是說說,白弈好好兒地沒事忽然跑去山裡做什麼?又到底什麼人埋的炸炮?」

  那夥計又一愣,張口半晌應不上話來。在場眾人卻已開始竊竊私語。

  墨鸞再也聽不下去了,忍不住開口道:「這位的意思倒像是白公子令人埋了炸炮要害人一樣。但聽這位小哥方才所言,炸炮引爆時,那山匪已走遠了,公子出手救另一位郎君才受了傷。若真是公子有意要炸殺那山匪,為什麼偏偏等人走遠了才引爆?若是要害那位郎君,又何必還出手去救,反傷了自己?天底下哪有這麼蠢的事?這樣簡單的道理,任何常人用腦子想想也能明白了。」她一時氣惱極了,話說得也不客氣,綿裡藏針指那戴斗笠的漢子口出那些對白弈不敬之言便是蠢得沒腦子。

  她不過十三四歲,梳著雙環,嗓音細軟,忽然開口,在座眾人俱是震驚。但聽她說得著實有理,又有人忍不住笑起來。

  她這樣說,一角坐著的那幾人聽了必然不痛快,已有人罵罵咧咧地站起來,但被那戴斗笠的漢子攔下了。

  那漢子問:「小姑娘,你認識白弈?」

  墨鸞仔細打量他,卻依舊看不清他面目,只見一身灰色大氅,領子處一圈毛裘。墨鸞道:「莫說鳳陽府,就是整個皖州,有人不知公子大名的嗎?」

  那人卻道:「你是侯府上人,否則為何急著替他辯白?」

  墨鸞微微一驚,旋即道:「公子恩德廣布,有人維護何足怪?像你們這般出言不遜者才是稀奇。」

  那人反道:「旁人都稱使君,只有侯府中的人,才口稱公子。還說你不是白家人?」說著,他便抬起頭來。

  一瞬,墨鸞看見他藏在斗笠陰影下的眼睛,立時驚得後退兩步,忙撐住桌案,掌心已濕而冷。好冷的一雙眼,那樣的寒光裡竟滿是深惡痛絕的恨意,令她不由得脊背發涼。

  墨鸞強自鎮定了好一會兒,正待開口應對,不料,水湄卻忽然冷冷地道:「就是侯府上的人,你待怎樣?我家小娘子是公子的阿妹,看你們誰敢造次?!」

  此言甫落,四下裡一驚。

  那茶肆的主人盯著墨鸞看了半晌,忽然驚道:「我記得小娘子。難怪那天使君來時——」但他話未說完,忽然覺得不妥,忙住了口,走上前來小聲對墨鸞道,「小娘子來怎麼不先說一聲,這外間雜亂,快請隨我過來。」

  那角落中的漢子已冷笑出聲,「原來是侯府的小娘子,那倒是失敬了。既然如此,就請小娘子過來吃杯茶,容我等賠個不是好了。」

  他話音未絕,墨鸞已覺勁風陡起,面上一陣陰冷,竟是那人伸手向她照面抓去。

  水湄立時驚呼。墨鸞卻連喊也喊不出了,本能地一閉眼,手緊緊捏住了一旁的案角。

  侯府裡,靜姝左等右等不見墨鸞回來,難免焦急。雖說她是力主小娘子出去,但真到了這時候,也擔心起來。讓小娘子出去逛逛,一則是她看小娘子每日鬱鬱寡歡地悶在府裡,另一則卻是她的一些私心。正是有了這一層,她難免更提心吊膽起來。萬一出點什麼事,她怕是要悔一輩子的,她已錯過一次了,絕不能再錯第二次。如今,只盼著小娘子能快點平安回來就好。

  然而,小娘子沒回來,來的卻是方姆姆。

  靜姝一時嚇得沒了主意,吞吞吐吐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方茹一見這情形便立時明白了,氣得一把揪住靜姝,急急地斥責道:「你這糊塗丫頭!小娘子出去多久了?」

  靜姝又疼又怕,也不好再瞞,老實地道:「眼看快一個時辰了吧……」

  方茹氣極,怒道:「我還一直當你聰明,怎麼緊要的時候就犯暈呢!真要出去你也得跟著呀!你……你就沒想過什麼人能夠在小娘子房中的茶裡下砒霜?」

  靜姝聞之大驚,猛退後兩步。「不……不會的……水湄……」她的臉刷地青白了,喃喃地哆嗦著。

  方茹盯著靜姝,靜了一瞬,「你該不會有事瞞著我吧?你平日裡不是這麼個糊塗人。」

  「姆姆……」轉瞬,靜姝已淚流了滿臉。「姆姆你要不就打死我吧。」她跪下地去,緊緊拽著衣袖,咬唇倔強地道,「我絕沒想過害小娘子,我只是一時沒想周全。但這件事我……我還不能對別人說。」

  眼見靜姝倔強的流淚模樣,方茹終是一歎,「我現在打死你有什麼用?我這便找人尋小娘子去,你且好好念佛求菩薩保佑小娘子平安歸來吧。小娘子回來了便一切無事。若是有個萬一——」她忽然頓了一下,又是一歎,「即便我有心,怕也保不了你了。」言罷,她便匆匆地去了。

  靜姝還跪在地上,臉上全是淚,心下一片混亂。

  她和水湄姊妹一場,她早知道水湄的心思,也知道水湄偶爾任性起來會胡鬧。可她總當水湄是親妹妹,她不願相信水湄會做那些狠毒的事。水湄不會害小娘子的。她一遍遍對自己如是說,卻偏偏愈加心緒如麻。

  一三、有此劫

  只有一條命,唯以死明志。

  冷風撲面時,憑空裡一聲斷喝。

  墨鸞驚得猛睜開眼,卻見那茶肆夥計已縱身攔在她面前,將那斗笠灰氅的漢子截下。

  「是你?!」那茶肆夥計驚呼出聲。

  斗笠漢子卻不搭話,劈掌若刀,只向夥計襲去,呼呼生風,攻勢淩厲。那夥計兩手空空,左右閃避幾下,忽然抄起一隻長嘴壺,靈巧地挑刺。兩個男人,一個如撲山猛虎,一個似狡黠雛鳶,直打得難解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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