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二三


  他本早已熟稔了應對各色女子,只是那份從容風流臨到此處卻無端端失了效力,乾脆作了另一種霸道。

  墨鸞卻柔順地趴著,枕著手臂,抬眼正對上他雙眼。

  眸光相撞,刹那漏跳。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立刻便將臉埋了起來,良久,才又緩緩偏過些許來,定定地望著他,輕歎,「哥哥不要那麼勉強自己。」

  白弈微怔,旋即淡淡笑道:「怎麼說?」

  墨鸞抿唇片刻,「哥哥什麼事都總能夠做得好,但我卻寧願你偶爾做得不好,也不願你這樣拼命。你把自己傷成這樣,又不好好休養,萬一……萬一……」她頓了頓,沒說下去,只靜靜望著他,一雙烏黑的眸子光澤隱隱。

  瞬間,白弈心頭一震。

  但墨鸞還有些小心翼翼。「我……或許我不該亂說的……」她咬了咬嘴唇,輕聲說著,又垂下眼去。

  白弈只覺內心當下柔軟。

  她在對他說,他不需要事事獨當,他可以休息,可以妥協,哪怕是失敗。

  當所有人的希冀和期待在他肩上壓成千鈞重時,她卻這樣對他說。只有她!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她與他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不相同。她就像一灣寧靜的水,無論何時,總讓他感覺到平和與包容。和她在一起,他真的可以放下一切,只做個簡簡單單的普通男人,可以真心地笑,甚至也可以哭。

  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原來如此。

  可是他卻……

  心中猛然微微刺痛,他暗自歎息,伸手輕撫一下她的頭,只像個好阿哥對待阿妹那樣,淡淡地道:「快睡吧。」

  墨鸞乖順地閉起雙眼,不多時,竟真的沉入睡夢中。她著實是困了,到底還只是個小姑娘。

  白弈看著她,一時百感交集。

  於是,這一場傷勢終於讓白弈分外難得地好好休息了一陣,接連一月有餘閒在府上,幾乎要懶散了。消息奏上京去,宮裡便特意賜了御醫官來,加之他自幼習武,底子厚實,恢復得倒也算快。

  得以從早到晚與墨鸞相對,白弈這才發現,她的拼勁兒絕不輸人。短短一年不到,她竟已將一卷《詩經》半部《楚辭》倒背如流,如今先生又給她加碼,而她之前卻是連一個字也沒有念過的。也無須再提其他,單只這樣的奇事,說出去恐怕無人能信。

  白弈給她驚得目瞪口呆。他本以為他對她已足夠上心,卻不想原來竟還是忽略了這麼多。

  可這個小丫頭,懂得勸解別人,為何偏不知道放過自己。

  但墨鸞卻是極開心的。

  她自然是開心的。或許,連她自己也未察覺,只因為能多見著哥哥一些,她的笑便也多了幾分歡欣。她真希望永遠如此下去,溫馨和樂,朝夕相對。

  她握著筆,不由得有些出神,落筆時不知不覺寫下一個「弈」字,無心地流露出一點真情。

  她忽然驚醒了,面上一紅,慌忙將那張紙抽了,想丟掉,卻又不舍。正優柔踟躕時,餘光流轉,偏偏瞥見先生搖著羽扇緩步踱來,墨鸞嚇得方寸大亂,下意識地將那張紙藏到身後去。

  葉一舟只瞅見這小姑娘一張俏臉通紅眸光閃爍得不敢抬頭,便微笑著走上前來,略略清了清嗓子,問道:「小娘子的功課做得如何了?」

  墨鸞正苦於那張紙不知該怎麼藏,支支吾吾答不上話來,又唯恐葉先生看見,心下緊張,面上更燙得厲害。偏偏靜姝離得太遠,水湄雖說挨著,卻又不動。墨鸞心中一急,縮縮手,將那張紙藏進衣袖裡去,穩了穩心神,才對葉一舟道:「回先生的話,我……我還沒寫完呢……」

  她這點小動作早被葉一舟看去了,他卻也不急著揭穿她,氣定神閑地將她另幾張功課看了,又細細地問了幾條,這才不緊不慢地晃出了書房。

  墨鸞一直藏著那只手,既緊張,又尷尬,好容易熬到先生走了,這才長出一口氣來,險些趴在案上。

  靜姝早忍不住了,一氣兒地笑,跑上來笑嘻嘻道:「小娘子寫了什麼好東西不給先生看?拿來我們瞧瞧。」

  墨鸞既羞又窘,面頰更是緋紅。她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古怪,那種感覺,奇妙而不可思議。

  靜姝伸手來搶那張紙,墨鸞忙又藏起來,兩人打鬧成一團。

  忽聽見一個清冷的聲音輕輕道:「小娘子,我去廚下看看燉的甜湯好了沒有。」

  墨鸞抬頭,看見水湄垂目立在門邊。墨鸞丟下筆,「我也去。哥哥今日的藥煎好送去了麼?」

  水湄一笑,「小娘子安心做功課吧,一會兒先生又要來查了。有公主欽點的御醫在,還能耽誤了公子的藥麼?」

  「公主?」墨鸞聞之一怔。她倒是早聽說宮裡賜派了御醫前來,卻從未聽說過什麼公主。公主,那是天闕裡的鳳凰,那樣高高在上的女子。她忽然莫名其妙地不安起來。

  水湄卻道:「自然是東陽公主。小娘子怎不知麼,公子——」

  「水湄!」靜姝忍不住皺眉,打斷水湄道,「你要去廚下就快去吧,多說這些作甚?」她邊說著,也不容水湄再多言,便將之推出門去。

  墨鸞不由得有些發愣。她們有事瞞著她。她知道,水湄無意,靜姝好心,卻還是難過起來。她心裡愈無底,心下便愈忐忑,不由得一陣陣發怵。

  她猶豫了好幾日,還是忍不住去問了方姆姆。不過水湄一句話,她卻實在是入了心,便擱不下來。那就像一根刺入心髓的針,拔出來怕是會鮮血如注,但若不拔,卻固執地隱隱作痛。她想知道,這位公主是什麼人,和哥哥……有什麼關係?可她又覺得自己荒唐。她憑什麼去問呢?才問出口,她便又後悔了。

  但姆姆卻沒有答她。

  姆姆對她道:「小娘子自己去問公子吧。」

  她怔了好久,垂下眼簾。她怎麼可能自己去問他呢。

  然而她到底還是知道了。

  她揣了心事,定不下神來念書,只一眼便被先生看破。

  「公主與公子是禦旨的姻緣。」先生平靜說道,不過是敘述一個天經地義的事實。

  她卻只覺得腦海嗡地一白,瞬間僵立當場,如墜寒潭,孤獨空白潮來,茫然不知所措。

  原來,他是要娶公主為妻的。她早該想到,他如此卓爾,怎會孑然?也只有那樣的天之驕女才是配得上他的人。

  而她不是。

  心不自禁一酸,痛如割裂,這才恍然,為何眉間心上全是那溫柔笑顏如玉英姿?她終於懂了,她不願,不願他娶別的女子,她甚至不願做他的妹妹。

  可是,她怎能如此?她明明不該。

  不可貪,貪為妄;不可妒,妒為魔。她應該息心絕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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