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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那會兒,師傅蕭霖是蘇言的天,是她學習所有事最終的目標。

  蘇言不敢偷懶,不敢有所倦怠。或許被優秀的蕭霖帶回來收養的那一刻開始,她便開始害怕回到原來饑寒交迫的日子,於是拼命習字,努力學會晦澀的經文和詩句。

  如此,便能繼續留下。畢竟,有所成的自己才能有資格留下。

  可是拗口難懂的千字文,蘇言狠背了三天,依舊沒能完整地記下。

  她又是懊惱,又是害怕。擔心被蕭霖發現自己的懦弱,只能躲起來悄悄落淚。

  「……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一道清亮的聲線從背後傳來,蘇言吃驚地抬起頭。

  淚眼婆娑中,陽光刺目,那個人站在花叢中,淺淺微笑。柔和的光暈灑在那張溫雅的俊容上,雖是少年,已隱隱能看見他日俊逸的面容。

  蘇言胡亂擦去淚水,低下頭不願搭理這人,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懊悔中。

  那人彎腰撚起她腳邊的書冊,輕輕念道:「千字經……你背不出來所以哭了?」

  被人一語中的,蘇言不由有了些惱意,將書冊一把搶回,「別小看人,我很快就能倒背如流。」

  少年低低地笑了,看著她越發像是一隻虛張聲勢炸毛的小貓,可愛得讓人忍不住發笑,「千字經不過是一本沒意義的入門書冊,用不著倒背如流。」

  蘇言眨眨眼,晶瑩的水光殘留在臉頰上,神情倒是平靜了許多。

  睇著這樣的她,少年雙眼微亮,指著書冊問:「千字經讀懂了就容易背,今晚亥時,我在此處等你。」

  蘇言有點不願承這少年的情,能在宮中隨意走動的,不是重臣之子,便是皇親國戚。蕭門有令,出師前不得與人隨意交往。

  只是,這人一臉自信,話語中千字經甚為瞭解,若能得他指點……

  終究,蘇言還是微微點了頭。

  她依言而至,少年也重諾,準時赴約。

  那夜月色明亮,他們一個細聲解說,一個專心記下。不知不覺,放下書冊時,已是三更。

  陣風一起,沙塵迷了眼,蘇言正站起身,險些摔倒。

  卻被一雙手臂穩穩地扶住,暖暖的體溫自那人身上傳來,混著淺淡的龍涎香,蘇言怔忡在地,不禁有些癡了。

  許久之後的一日,蕭霖將各個皇子的畫像放在要出師的她面前。

  蘇言一眼就認出多年前的那個少年,仍舊是溫柔的微笑,還有那想像中俊雅的容顏。

  她才知曉,那人是當今七皇子,君于遠。

  手臂一抬一放,蕭門蘇言他日要追隨的主子,就這樣定下了。

  想起了往事,蘇言目光一柔。

  這樣的小事,那人興許並未放在心上,早已忘記。

  只是對於年少孤獨的她而言,點點滴滴都深刻在心底。

  聽著身後平穩綿長的呼吸聲,蘇言緩緩轉過身,視線在君於遠面上匆匆一瞥。

  武人敏銳,多一分的注視也足以令他驚醒。

  蘇言知曉他國事繁忙,難得好眠,並不想擾了君於遠。

  她垂著眼等了片刻,那人並沒有清醒的跡象,這才慢慢地挪動著身側的手臂。屏著呼吸,一點一點地靠近。

  蘇言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手癢了許久的小賊,看到心儀的珍貴寶物,忍不住想要立刻撲上去,卻還得一再地忍耐,免得打草驚蛇。

  思及此,她不由失笑,嘴角微微一彎,揚起一絲歡快的弧度。

  不敢直接牽著君於遠的手,蘇言只是用指尖輕輕碰觸著那人的手心,便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睡去了。

  每天勞心勞力,還得防著其他嬪妃下絆子,她這身子卻是招架不住的。

  殊不知蘇言剛剛入夢,旁邊的人便緩緩張開了眼。

  蘇言一動,君於遠便醒了。

  或者該說,他根本不曾入睡。

  自從那一日起,明國新帝很久沒能安然就寢。不管李唐暗地裡叫來老御醫開了多少促眠的方子,又找來多少偏方,依舊無法湊效。

  御醫曰:皇上積郁過深,于龍體不利。

  君於遠亦明白,每一晚,多數是睜著眼等待天明,然後起身著衣早朝,繼續盡他身為明國君主的義務。

  想必朝中大臣,看著精神抖擻的新帝,絕不會想到此人居然會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眠。

  君于遠其實害怕睡著,卻又期待入夢。

  他不願再回憶起那天鮮血淋漓的場景,不想再感覺到指尖逐漸冰冷的溫度。卻又想,那人或許會到夢中,或許……他們還能相見。

  於是,他放任李唐尋來無數的各樣方子助自己入睡。

  可惜,由始至終不得成效。

  蘇采女的床榻,有一股自然而然的藥香。

  一絲一縷,淺淺淡淡的,並不濃郁。間或有涼風吹來,一室靜謐,在這處不大的一方之地,君於遠忽然有種安穩的感覺。

  側邊的人,離得他一手臂遠,睡得滿足而香甜。

  微蹙的眉頭舒開了,光潔的額上幾縷碎發,長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道淺淺的暗影。

  君於遠輕易地就能辨別出,蘇言的熟睡,突然有了一點嫉妒。

  他從不在嬪妃的寢殿內過夜,更不會與她們同寢。

  這段時日,也不外乎是讓幾人陪著,直到天明。

  很多次的破例,都用在這位蘇采女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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