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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錢夕蘊最近很煩。

  很久很久以前的歲月,她眼中的天是蔚藍的,水是澄清的;很久很久以後的現在,簡直是暗無天日、枯井深潭!如果死可以解決問題,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從商和從涼活埋了,埋之前,還要在他們嘴裡塞滿糟糠,讓他們下輩子變成啞巴!

  一直以來,夕蘊很不謙虛地認定,自己一定是全揚州最聒噪的人。但是現在,她明白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真諦。想當年,她賣胭脂時,最高紀錄也就連著說上五個時辰的話;可是,從商和從涼卻破紀錄了,他們可以連續吵上八個時辰,還不是同時進行的,是輪流的!

  而他們吵吵鬧鬧的主題,無非只有一個,就是嫌這日子過得太悶太閑!

  終於,在經歷了煉獄般的十天之後,夕蘊作了一個決定。雖然她平生作過很多決定,但是這個決定她自認是相當地深思熟慮過。

  她「深思熟慮」了兩個時辰,與此同時,從商也在一旁撕書撕了兩個時辰。終於,夕蘊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左腋下夾著從商,右腋下夾著從涼,帶著如樂,風風火火地出門了。

  直到日頭西下,天色昏黃,依舊沒有見她回來,展府便鬧開了。

  「什麼?她竟然把從商和從涼丟到街城去了?」

  展向東才敘述到一半,盛雅就忍不住咆哮了起來。小姐生前把兩個孩子當作命根子般地疼著,現在小姐不在了,她怎麼能容許那個女人這樣胡來。見東叔點頭,盛雅蹙起眉頭,低聲問了句,「她家不是在太平坊嗎,怎麼街城也有親戚嗎?」

  「那裡是……是……」展向東吞吐了半天,時不時地偷瞄一眼一旁的展越浩。

  感覺到他的窺視,展越浩才稍稍提了幾分精神,「說吧,不礙事。」

  「萬漠還活著時,在街城買了塊地送給夫人。據說萬家時常會收養一些無家可歸的孩子,起先養在萬府裡,後來人多了,夫人便在街城蓋了幾棟簡陋的宅子,把那些孩子安置在那兒。還請了一些窮困潦倒的書生去教他們識字,雖然環境不算上乘,但至少溫飽不必擔心。只是據保護夫人的家丁回報,夫人在丟下少爺和小姐後,還再三交代那些教書先生,說如果少爺和小姐要吃飯讓他們自己做,做不來就不給吃;衣裳髒了就自己洗,洗不來就不給穿。末了,還吼了句,盡情奴役,留情就不留命!」有了當家的許可,展向東就直言不諱了。

  「是嗎?那不錯啊……」理智、理智!展越浩拼命在心底提醒自己,要保持理智。他說過不插手的……但她為什麼又要去牽扯上「萬漠」這個名字?

  「當家的,你這是怎麼了?從商和從涼怎麼受得了這苦?備轎,我要親自去接他們回來。」

  說著,盛雅已提起裙擺,往門外沖去。

  「二夫人,大哥已經說了,往後少爺和小姐由大夫人來養育,你想越俎代庖嗎?」展越蒙忽然開口了,語畢,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更別提一旁的方明婕了。

  以往,他們姐弟倆總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這種家務事,他們從來不插嘴。弟弟能冠上展家的姓,于方明婕而言,已經很知足了。她不想因為一時之爭,連眼前那點小幸福都失去。姐弟連心,儘管她從未說過什麼,但是越蒙卻明白她的心思,眼下這個衝動的他,著實讓方明婕詫異了。

  「誰才是真正的越俎代庖?那是我家小姐生的孩子,現在小姐不在了,理當由我來照顧。」盛雅護主心切,小姐不在了,兩個孩子便成了她要護的主子。

  「二夫人是嫌大哥在外頭還不夠累,非要把這家攪得雞犬不寧嗎?」如果剛才只是出於本能,那這一次展越蒙多少有些明白自己的心事了,他在護著夕蘊,生怕盛雅這一挑唆,把原本陰晴不定的展越浩給激火了。

  「這個家從她進門那天起,就沒安寧過!」本就憋了好些時日的氣,盛雅難免要借題發揮一下。

  「那是因為大家都誤會了她,除了一心想嫁給大哥之外,她並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吳越低著頭,瞥了一眼盛雅,也咕噥了起來。

  自始至終,展越浩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只是打量著越蒙和吳越。在他們倆的反常之間,他仿佛嗅到了幾絲不該存在的味道,那種味道讓他心驚。或者……是他想多了?

  「當家的,那是你的親生兒女,你真的打算這樣不聞不問了嗎?」盛雅依舊不死心,感覺到自己的孤立無援,她轉而看向展越浩。

  「妹妹。」

  這一不急不緩的輕喚聲,比起盛雅的吵鬧,更顯輕柔了,宛如春風拂過般,讓整個正廳瞬間靜了下來。誰都沒料到,方明婕會在這時候開口,她依舊端著笑意,溫婉的眼眸中窺探不出一絲情緒。

  「我知道你是心疼少爺和小姐,正是因為你太過溺愛了,當家的才會讓夫人代為撫養。你不是答應過夏夫人,終有一日會讓少爺小姐獨當一面的嗎?在這一點上,夫人比你更能把握。授之於魚不如授之於漁,讓他們學會怎麼生存比直接給他們珍饈華服更有用。只要兩個孩子往後能擔當起展家的事務,由誰撫養真的那麼重要嗎?」

  「我……」這話清清淡淡的,卻把盛雅堵得一時語塞。

  正當她找不著臺階下時,門外傳來了尖銳的喊叫聲,「東叔!你為什麼在這兒?不是應該去接小弟的嗎?」

  順著那道聲音尋去,便瞧見夕蘊倚在門邊,斜睨著展向東。沒人注意到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只感覺她似乎一早就站在那裡了。

  「糟糕,這就去,這就去。」被這麼一吼,展向東趕緊往廳外走去。

  夕蘊撇了撇唇,若無其事地掃了盛雅一眼,正對上她不服輸的目光。沒有多話,她很快轉開了視線,笑盈盈地跑到展越浩身後,緊摟著他的脖子,用甜得足以膩死人的聲音招呼道:「相公,今天怎麼那麼早就回來了,是不是太想我了?」

  「是啊,想你有沒有闖禍。」展越浩隨意地回了一句,伸手向後勾了一下,不偏不倚地敲上夕蘊的頭。

  「這樣啊……算了,勉強也算是在想我。」雖然不怎麼滿意這個答案,夕蘊還是接受了。

  「這麼說的話,那我想了你很多年了,從認識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時常在想你怎麼還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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