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兩娘子(9)_安思源

九

　　對方卻故作無奈地沖她聳了聳肩，堆著笑，接過錢有為遞來的酒盅。

　　「懶得理你們。」夕蘊怎麼也沒想到，這兩人居然會一見如故，立刻就酒逢知己、同仇敵愾了。低咒了句，她看了一眼屋外的樹影，才起身往外走去，「錢小弟，看著爹，我出去下，會趕回來幫你做晚飯的。」

　　「哦，買條鯽魚回來，我想吃鯽魚。」因為有求于人，錢小弟應得很是爽快。

　　夕蘊揮了揮手，腳步比先前更快了，直沖著不遠處街市上賣馬的走去。

　　剛從窖子裡翻出了壇好酒，展越蒙興沖沖想拿去屋裡面分享，卻剛好瞥見夕蘊急急忙忙的身影，不免生疑。躊躇了一會兒，他喚來一旁的錢小弟，將酒塞給了他，「去把這酒給你姐夫，我去街市逛逛。」

　　越蒙一直尾隨夕蘊走到街口，見她和那個賣馬的漢子聊了許久，才終於牽了匹馬出來，原本不想多事的，可她那鬼鬼祟祟的模樣，實在叫人覺得奇怪。

　　就在展越蒙猶豫著要不要跟去時，夕蘊忽然就牽著馬，一臉笑意地站在他跟前。靜默了一會兒，她雙臂環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挑起眉，「要不要跟我一塊去？」

　　「去哪兒？」展越蒙突然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好不容易才維持住一貫的鎮定。

　　「去了不就知道了。對了，你得再去借匹馬，順便把我這匹的銀子也付了。」

　　「……」

　　是萬家陵。

　　多少有些出乎展越蒙的意料。

　　「沒有逮到那個姦夫，很失望是不是？」夕蘊一口氣跨下馬，揚了揚手裡的馬鞭，哼笑著。

　　「為什麼非選在今天來這兒？」展越蒙仍舊覺得狐疑。大哥平時並不限制她，要回萬家陵隨時都可以，他便認定夕蘊原本不是想來這裡的，只是剛巧被他撞上，不得不改變行程而已。

　　「快清明了，掃墓唄。」夕蘊的口吻很輕佻，繼續往前走著，慢慢靠近了萬漠的墓碑才嚴肅了起來，「我和萬漠，是在三年前的今天認識的。」

　　之後的夕蘊格外安靜，沒有平日裡的聒噪。她很小心翼翼地替萬漠打掃著墓地周遭，接過守陵人遞來的酒菜，一一擺放在他的墓前。隨後就蹲下身，很沉靜地看著，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需要我離開，讓你和他說說話嗎？」許久後，越蒙開口。他能肯定，夕蘊眼中的思念之情，不是偽裝出來的，讓人看了著實有些不忍。

　　「不必了，也沒什麼話說，該說的在他生前都說過了。」夕蘊不是那種會給自己留有遺憾的人，所以從前和萬漠在一起時，她有話從來不會憋著。

　　何況，她始終相信，萬漠雖然不在了，但依舊能看見她所經歷的一切。以前，他總是勸她，不要太拘泥於世俗。那是個太過瞭解她的男人，包括她對展越浩多年不變的愛。直至臨終，萬漠說的最後那句話竟是「去找他，告訴他你的心事」。

　　「有時候真怨，他說會為我擋一輩子風雨的，結果……就這樣把我扔下了。」說著，夕蘊索性轉身，靠坐在萬漠的墓碑邊，嘴角含著一絲淺顯的笑。

　　那笑容，有幾分冬日般的淒寒，展越蒙恍惚了片刻，才接話，「我聽說過你和萬漠的故事。」

　　「是說我和萬漠之間，只是一場逼不得已的婚姻吧？」夕蘊垂首，撥弄著衣袂，很淡地笑，「也沒說錯，當時如果不是因為我弟燒了市舶使的馬廄，我又得罪了侍郎大人，我也不會答應嫁給他。但是萬漠不是乘人之危，我們之間也不像別人想的那樣，他是真的待我好，我也是真的想在他身旁安度一生。」

　　「這麼說，他有生之年，應該很幸福。」拋開年紀的差距不談，展越蒙反而羡慕起萬漠了。

　　夕蘊撫了下脖子，頑皮地吐著舌頭，「才不是，幸福的那個人是我。你沒見過萬漠吧？他長得一點兒都不比你大哥遜色，還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說不清，反正很迷人。萬漠是我見過的最儒雅、最有才氣的男人。」

　　「能和我大哥比肩？呵呵，你該不會是在他墳前，不敢亂說吧。」展越蒙將信將疑地皺眉，多少也是為了活絡氣氛。

　　沒想到夕蘊竟然當真，激動了起來，「才沒有，都是事實。你要再敢對他不敬，我就讓你下去陪他喝酒！」

　　邊嚷嚷，她還邊舉起了拳頭，一個勁兒地朝展越蒙身上猛捶，以示她話裡的真實性。

　　「好了好了，信你就是了。趕緊回去吧，要不然大哥該起疑了。」展越蒙著實沒想到，她竟還有這般可愛的一面，笑著擋開她的拳頭後，他出聲提醒。

　　「疑就疑唄，反正所有人不都認定了我不知檢點嘛。大不了，這次被誤會成我們倆有姦情咯，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我委屈了點而已。」話雖這麼說，夕蘊還是很利落地整理好衣衫，回頭又望了一眼萬漠的墓碑，跟著快步往外頭走去。

　　「委屈的人是我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委屈個頭啊！頂多被冠上個'風流商人'的名號，這種事不都是女人比較吃虧的嗎？」

　　「喂，你幹嗎要把沒有的事說得跟真的似的？」

　　「你還小，很多事不懂，眾口鑠金啊。」

　　「……」

　　就這樣，兩人一路吵吵鬧鬧地回到了太平坊。等待他們的卻是展越浩鐵青的面孔、錢有為頗失酒品的醉酒大鬧，還有沒有見到鯽魚而哭哭啼啼的錢小弟。

　　這頓晚飯氣氛著實詭異，匆匆便收了局。夕蘊因見不得錢小弟邋裡邋遢的模樣，決定帶他去展府暫住一段日子，因此，他們早早就啟程回府了。已經醉倒的錢有為沒有出門相送，反倒是那些收了禮的鄉民們，一直將他們的馬車送到太平坊外。

　　「姐夫，你們家有鯽魚吃嗎？」

　　車內的氣氛始終低迷，直到錢小弟打破了沉默。

　　「……有。」展越浩哭笑不得地回道。這姐弟倆的執著還真不是一般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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