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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九


  「是了,這是命,這是秋長風的命。他早知道自己的命,可他還必須要去做。」葉雨荷喃喃自語,嘴角帶了幾分哂笑。「這也是朱允炆的命,因此他雖死了,但還得活著,只是為了掩蓋朱棣篡位的真相。所有人都受命運的擺佈,只有朱棣不用,他可掌控一切,包括天意。」

  鄭和眼中少見地閃過絲痛楚。「你錯了,天子也有命……」輕歎一口氣,「你和漢王都還不知道一件事,當初朱允炆為了逼天子造反,可說是不擇手段。」

  葉雨荷搖頭道:「我知道的。漢王告訴過我。」回想起朱高煦和朱允炆的恩怨,她也分辨不出誰對誰錯。

  鄭和輕聲歎息道:「你們不知道的,漢王只知道他為了大哥承受了難以忍受的屈辱,卻不知道太子為了他付出的更多。聖上就因為這點,一直難以抉擇。」

  葉雨荷心悸不已,實在想不到還有這段內情,亦想不出太子究竟被朱允炆如何折磨,但見鄭和說話間對那個肥頭大耳的太子滿是同情之意,卻是一陣心悸,她心悸的是朱高煦都這般被辱,那朱高熾呢,到底受了朱允炆什麼非人的折磨?她本對朱允炆被奪帝位還有些同情,但這刻想想,卻感覺朱允炆行事有些咎由自取。

  良久,鄭和才道:「聖上行事的確也有過錯。但斧鉞加身,又有幾人能淡定?」

  他畢竟和朱棣的其餘臣子有些不同,這般話,楊士奇等人死也不會說的。

  葉雨荷冷冷道:「因此他不但早殺了朱允炆,又殺了齊泰、黃子澄,又滅了方孝孺十族?」見鄭和沉吟不語,葉雨荷冷笑,「當然了,你可推說這一切也是為了大明江山。因為這點一切便都有了十足的理由。」

  鄭和神色悵然,半晌才道:「不錯,為了江山,一切便均有了藉口。但你難道不知道這等腐生更是誤國,當年若非這三人百般虐待太子和漢王,逼反天子,何至於天下生靈塗炭?你若是天子,他們要將你滿門抄斬,你又該如何?」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這或者本是一些人註定的選擇!

  葉雨荷一怔,心中茫然,一時間已不知道究竟誰對誰錯。

  或許很多事情,根本沒有對錯可言。

  「可天子畢竟有感殺戮過重,已在慢慢改正,只是他素來就算後悔也絕不會認錯,上師亦是如此。」鄭和悠悠輕歎,「過而能改,總是我們應該支持的事情,難道不是嗎?」

  葉雨荷淒然地望著鄭和,喃喃道:「是的,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但是最好不要有過。可他們終究有個改過的機會……有些人,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鄭和神色微變,似乎想到了什麼,有些傷感。

  葉雨荷上前一步,緩緩地伸出雙手來,望向鄭和。

  鄭和微怔,皺眉道:「你要幹什麼?」

  葉雨荷秋波凝霧,如煙縷深愁,「我知道秋長風去做什麼了。」

  鄭和目光微閃,略帶詫異道:「你知道了?」

  葉雨荷的嘴角帶著幾分澀然花落的笑。「我一直不解他這個人,直到今日和你說了這些話,才算真正地瞭解他的為人。他騙了我,但是……他並未做錯,對他來說……或者對你們這些人來說,有些事情,遠比情感要重要得多。」

  「但在他的心中,你卻和他的任務同等重要。」鄭和的嘴角微翹,似笑似歎,「他對我說過,他可以為了任務去死,但卻能為了你,一直努力去活!」

  淚水瞬間迸出,晶瑩無瑕。

  葉雨荷再次哽咽,啞聲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也知道,他眼下肯定是為了我,去向天子求情,他並無罪,但我畢竟行刺了天子,罪不可赦!他和我在一起,總是沒有結果,我不求鄭大人放過我,也不想再求改過,只求若是有錯,千錯萬錯,都算我的錯!」

  淚水點滴化紅顏,湮沒了繁華無常。

  她就那麼看著鄭和,哽咽難言,但知道鄭和肯定會理解。

  鄭和望著那淚中妝顏,輕歎道:「因此你為了他,想要擔下一切的錯?你難道不知道,你就算如此,他也不過只有幾日好活?你如果這麼做,那他付出的努力不是全沒了意義?」

  他這麼一說,無疑證實了葉雨荷的說法,秋長風做的最後一件事,當然就是用自己的一切功勞,試圖洗掉葉雨荷的過錯。

  他去死,為了葉雨荷好好地活。原來直到最後一刻,秋長風做的每件事,還是為了她葉雨荷。葉雨荷想到這點,哀傷欲絕。「可我真的不想他用一世的流離,換我今生的難忘。我只想陪著他,共死共活!」

  十年茫茫,悲傷的是相識未見得再相逢,悲哀的是相逢卻不見得能相識……但若能相識相逢、相逢相識,那無論幾日,雖不夠,但足夠!

  她就那麼地伸出了雙手,等待命運的束縛,只為換取和秋長風最後的一面。

  鄭和靜靜地望著葉雨荷,良久,突然開口道:「你真以為明白了我說的意思?你認為我們會為了朱允炆這個秘密殺了你。而秋長風為了你,因此才去向天子求情?」

  葉雨荷並不點頭,但神色已說明了一切。她想通了朱允炆的事情,一直驚恐,就是因為想到了這一點。

  鄭和輕歎了口氣,歎息中帶了幾分風輕雲淡的無奈。「原來你還是不懂的。」再次轉過身去,不望葉雨荷,緩緩道,「聖上早厭倦了殺戮,但不得不繼續北伐,因為這是他的命。上師亦厭倦了殺戮,因此定下最後的計策,不是殺人,而是捨身。我亦是一樣,從始至終,我並不想參與,但我不能不參與,這也是我的命。只有秋長風一直是在主宰著自己的命運,你應該信他……」

  「我應該信他?」葉雨荷喃喃自語,不解其意。

  「他這樣的人,當然不會死,說不定,他還會比我活的要長久很多。」鄭和的嘴角帶了幾分若有似無的笑容,如春暖花開。

  葉雨荷怔住,滿是不信,卻又期待著什麼。「你說,他會活下去?這怎麼可能?你不是說,他中了青夜心,沒有離火和金龍訣的救治便只有一死?如今金龍訣不能啟動,他怎麼還能活下去?」

  鄭和淡淡道:「但我有離火。」目光透過帳篷,望向了遙遠的西方,「聽說金龍訣本是金龍的一角,來自遙遠的西洋彼岸,離火等物亦是如此,我下西洋的時候,已在一個遙遠國度的神廟中找到了離火。」帶著幾分嚮往,鄭和又喃喃道:「天地間的玄奧實在很多,探尋這些玄奧也很快樂。」

  葉雨荷雙拳緊握,激動得渾身發抖。「可是,現在就算有離火,也無法救長風的命了!」

  鄭和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幾分難以捉摸的味道。「現在是不行,可你莫要忘記了,當初在觀海時,我就見過秋長風。」

  葉雨荷一股狂喜湧上心頭,激動地道:「難道說,在那個時候,你就為他解了青夜心的毒?可他為何還是中毒的模樣?」立即醒悟過來,「是了,他又在騙我們,他用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計策。」

  只有如此,秋長風才能騙過也先。只有這般,秋長風才能讓脫歡放棄警惕。

  因為有三戒和尚的配合,脫歡和也先才認為秋長風必死無疑,但三戒和尚顯然撒了謊,三戒和尚對脫歡說秋長風必死無疑,無非是麻痹敵手的計策。

  這一切,不過是秋長風的終極策略。

  葉雨荷想到這些,卻沒有再說什麼,她唯一想說的就是:「秋長風現在何處?」她那一刻,大悲大喜,歡喜得幾乎要炸了開來。

  有馬蹄聲起,如江南雨落,鄭和聽到馬蹄聲的時候,喃喃道:「說不定他這刻已見過天子,回到了這裡。」話未落,葉雨荷已閃身出了金帳。

  帳外有花開,有日落。夕陽晚照,帶著幾分黃澄澄的顏色,那日落的盡頭,如飛地奔來一匹駿馬,駿馬之上的人兒,帶著天地間的亮色。

  他的臉色蒼白依舊,他的眼眸深邃多情,原來十年蒼茫,改得了江山風月,卻改不了他一生的執著。他輕輕地跳下了馬來,望著早就不能稍動的葉雨荷,大踏步地走過來,如同當年的柳橋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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