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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七


  沒有了傷痛,只感覺輕飄飄地就要飛到天上,遠離人間。

  朱棣眼中的傷痛之意更濃,突然一把握住朱高煦的手,啞聲道:「煦兒,你挺下去。」他知道眼下救活朱高煦的關鍵,不在大夫醫術的高明,而在他是否希望活下去。

  脫歡在不遠處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多少帶了幾分瘋狂。「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好像驀地也明白了很多,才待開口,朱棣霍然轉身,喝道:「住口!」

  脫歡冷笑道:「朱棣,你可以殺了我,但如何能制止住我說什麼?」

  「你錯了。」朱棣凝望著脫歡,一字字道,「朕能制止住你說什麼,朕不會殺了你!」

  脫歡一怔,細長的眼睛眨了眨,像是一時間不明白朱棣的意思。

  朱棣冷冷地望著他道:「朕知道你以為必死,這才如此放肆。可你錯了,你不用死,你的兒子也先甚至也沒有死。你們父子可以活下去,再好好地活個幾十年也說不定。」

  脫歡本是全然不顧的心境,驀地聽到朱棣這麼說,一顆心瞬間提了起來。

  他當然不想死,他還是瓦剌的太師,就算不一統中原,就算不成為成吉思汗,也還有無邊的榮華富貴去享受。他見朱高煦奄奄一息,想著自己的兒子也死了,臨死前不免產生了幾分快意,但聞自己的兒子竟還沒死,自己好像也不用死,一時間倒有些喜出望外,顫聲道:「大明天子,你說的是真嗎?」

  他本來一直對朱棣直呼其名,不肯弱了瓦剌第一人的威風,但這刻發現有了活命的希望,頓時放下了一切的尊嚴。

  朱棣淡漠道:「朕要殺你,早就殺了,何必等到今日?」

  脫歡本是不信,可望見一旁的三戒,心中凜然,暗想自己這幾年來有眼無珠,漸漸把三戒當作心腹來看,若三戒真的不動聲色下手,只怕害死他的機會也是有的,由此可見朱棣不想乾脆殺他倒是事實。見朱棣冷冷望過來,脫歡心念飛轉,立即明白過來。「大明天子……你當然有條件?」

  朱棣冷哼一聲。「你們瓦剌各族的二十萬盟軍很快就要到了。」

  脫歡一陣茫然之際,聽朱棣一字字道:「朕要你當著瓦剌軍眾之面立誓,終此一生,和你兒子也先臣服大明,再不生叛逆之心。」

  脫歡一震,終於明白了朱棣用心之深遠,朱棣若是殺了他,瓦剌另有新主,說不定大明、瓦剌征亂轉瞬就起,可朱棣這般逼他立誓,雖不殺他和也先,但卻最少能保大明、瓦剌數十年的安寧。

  朱棣老了,但想的還是大明的江山。

  一念及此,脫歡心中震顫,忍不住狂笑道:「朱棣,本太師真不如你。至少在你心中,江山遠比兒子的生死還要重要!」

  朱棣回望朱高煦,目光中又露出深切的哀痛。

  脫歡望著那孤單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亦有了幾分淒涼,終究收了笑聲,緩緩道:「大明天子,你用一計,甚至不惜犧牲骨肉來換取大明、瓦剌的和平,真的是用心良苦。你想必已算定,本太師一定會答應了?」他明白朱棣的用意,知道朱棣終不會殺他,又多少恢復了以往的狂傲之意,開始盤算怎麼討價還價。

  朱棣也不轉身,冷漠道:「朕什麼都算不定,也算不定你的打算,你可以選擇不答應的。」

  脫歡本待開口,可望見那孤寂的背影中又帶著無邊的肅殺,忍不住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葉雨荷卻連寒顫都打不出來。

  她本來每次都覺得自己明白一些,但直到如今,才算是真正的明白。可明白後,只有更加的心冷。

  幸福的糊塗,殘酷的清醒,她甚至覺得,或許一直糊塗下去反倒更讓她好受一些。

  「朱允炆早死了,朱允炆早死了。」葉雨荷喃喃道,臉上帶著幾分自嘲,「也先敗得不冤,他敗得一點都不冤,因為他不但敗在朱元璋、朱棣的兩代策劃之下,而且一直不明白個關鍵的事實,他不知道朱允炆早就死了。」

  鄭和不語,或許他也沒什麼可說的。

  有時候,有些話,有些人始終都不會說的,因為這些人總是清醒地知道,說出來不見得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

  「也先自以為很聰明,製造個朱允炆捲土重來的假像,他到現在可能還不明白到底哪裡出了問題。」葉雨荷回想也先的儒雅和瘋狂,心中反倒有些可憐,可憐也先,也可憐自己,「他最大的錯誤就在於,他製造朱允炆重來的假像,就是在告訴你們,有人故作文章,有人終於上鉤了,因為你們清醒地知道,朱允炆絕不可能回來了,因此你們在普陀血案的那一刻,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鄭和抿著嘴唇,還是看著那高臺,輕歎一口氣。

  葉雨荷不知道鄭和歎息什麼,繼續道:「甚至不用三戒大師那裡傳訊,你和姚廣孝就知道有人上鉤了,而且是你們想要的魚,可你們不滿足只上鉤一條魚,你們一直都希望這個計劃應該將所有的叛逆一網打盡。那時候,如瑤明月等人並不見得要對姚廣孝下手,因為姚廣孝還有作用,但是悟心之死就很奇怪,想必是姚廣孝殺了悟心後故作迷蹤,挑中秋長風做誘餌,撒了彌天謊言,也撒下彌天大網。」

  鄭和沉默片刻,搖頭道:「悟心不是上師殺的,他中的是一種蠱毒……但和此事無關。」他說到這裡,臉上帶了記分悵然,似在追思什麼。

  葉雨荷再次出乎意料,但知道鄭和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撒謊,不由得又是困惑。聽鄭和又道:「不過悟心胸口那一刀倒的確是上師刺的。他死後,上師才刺的那一刀,因此傷口無血。」

  「為什麼?」葉雨荷忍不住詫異地問。

  「上師那一刀本也是個考驗——考驗被選中的人是否懂得用腦。」鄭和道,「上師之前從未見過秋長風,我雖舉薦了秋長風,但上師自有他的判斷。他知道執行這個計劃的人極為重要,不但要有高絕的武功、書畫的造詣、機關的神通,還要有極為清晰睿智的頭腦,這人一定要身在局中,而且最終能夠破解迷局,因此才能知道怎麼去做!」

  葉雨荷表情苦澀。「姚廣孝最後考驗出來,我、衛鐵衣加上習蘭亭三人加在一起也不如一個秋長風,因此姚廣孝最終選秋長風做為執行任務的人選,但那時候秋長風顯然也有很多事情不明白?」

  鄭和緩緩點頭道:「不錯,他那時候也不明白,但他顯然比很多人要聰明,最早破解了迷局,也最早知道應該怎麼做。」

  葉雨荷凝望鄭和的背影道:「我明白你們這麼做的意義,因為你們必須讓所有在局中的人都相信金龍訣和《日月歌》的靈異之處,這才能騙更多的人入局。我和漢王也都被騙了進來。」

  鄭和也不回身,只是道:「這個佈局中,你們兩個是最讓我們沒有想到的人物。可既然走進來,就得一直走下去。」

  他說到這裡,本是波瀾不驚的聲調中帶了感傷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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