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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五


  她到現在還迷迷糊糊,因此才覺得驚恐——驚恐身在局中,迷惘徘徊,不知所往,而在他們的外圍,原來一直有只眼睛,冷冷地望著他們折騰。

  也先目光如死灰,望著燈火道:「聽到外邊的廝殺聲,我現在終於可以肯定,那絕非是尋常的明軍,朱勇是棋子,是誘兵——那也應是誘兵之計。」凝望向秋長風,「任何一個佈局,無論如何詭異、故作迷霧,但總有個最終的目的?」

  秋長風終於點頭道:「也先王子是佈局高手,當然清楚這點。」

  也先的表情像要落淚,又像是自嘲。「佈局高手?佈局高手怎麼會落入別人的圈套?」沉默許久,「是不是因為邱福?」

  如瑤明月心頭一震,難以理解。她曾聽朱高煦也很淒厲地說過這個名字,似乎這個名字中蘊藏著極為不尋常的內容。

  秋長風不語,可他心中的不安越發地強烈,因為他發現,也先在絕境中顯然有著更加敏銳的思維。

  「你不答,就說明我猜的很接近真相了。」也先幽幽地歎了口氣,「我明白了,你們的最終目的,是借金龍訣這個陷阱,不惜一切拖住我們瓦剌的兵力,為明軍大舉趕來做準備。你們想憑此一役擊垮瓦剌,是不是?!」

  他最後一聲喝問幾乎是聲嘶力竭,話未落,又是劇烈地咳,咳得撕心裂肺,咳得驚心動魄。

  「原來在我一心想要顛覆大明的時候,你們也早在準備對付我們!甚至,我沒有想著對付你們的時候,你們就已在考慮剷除我們!」也先又大笑起來,笑聲中藏著無盡的瘋狂。

  如瑤明月聽到了這個結論,一顆心飄飄蕩蕩全無著落。她雖自負聰明,但實在難以想像,天底下還有人有這般心機布下了這種局——神鬼皆驚的局。

  她不知道這個局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但這個局肯定已經開始在收網了!

  秋長風的臉色似乎變了下,和沈密藏互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擔憂之意。

  「可這個局中還有很多問題,也有幾個關鍵的秘密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也先止住了咳,歎了口氣,望著秋長風,「我很希望你能幫我破解。無疑……你是最清楚所有事情的人。」

  他眼中帶了幾分渴望,他無疑是很想知道真相的。

  秋長風無言,也先皺著眉頭,開口問道:「朱棣也是配合你們在做戲,對不對?他親征東瀛是在做戲,對不對?他故作入彀,不過是麻痹我們,對不對?他現在、甚至很可能領兵到了草原,就在這左近,對不對?」

  他一連幾個問題,各個問得驚心動魄,讓如瑤明月駭然失色。

  駭然失色的不但有如瑤明月,還有脫歡。

  而三戒和尚和孔承仁看起來,臉上已沒有什麼顏色再能失去,他們的臉,均慘白的如孤峰上陰暗不見天日的白雪。

  一聲巨響後,神機之前,瓦剌軍枯草般萎縮,看似強悍、縱橫草原的騎兵,卻如紙一般的脆弱。

  可那聲巨響還不是終章,瓦剌如潮的攻勢,被那聲巨響只是震得稍凝、稍亂,但餘眾並未止歇。

  瓦剌軍甚至早預想到有狙擊,他們早準備用一批人手作為代價,換得連環攻擊的機會。

  可顯然,神機營並不給瓦剌軍這種機會。那個秀氣如女子的將領面對如潮水般湧來的瓦剌軍,臉色不改,只是揮揮手臂,神機營前排的射手急速退到最後,第二排兵士迅疾上前,再次舉起那似槍似棍的東西。

  轟的聲響!

  瓦剌軍又被轟倒一片,等到第三排兵士頂上再轟的時候,瓦剌軍整體隊形早被轟得混亂不堪,氣勢也完全被扼殺殆盡。

  所有瓦剌軍眼中都帶了十分的驚恐,就算最強悍的勇士,也沒有勇氣面對神機營手上的怪物。

  這時第一排的兵士看起來再次嚴陣以待,舉起了手上的利器。這霹靂如雷轟的陣仗,似乎沒有止歇的時候。

  瓦剌兵僵凝之時,大明三千騎終動,如龍捲風般殺出,刺入了瓦剌軍的心腹。

  脫歡心中一陣茫然,看著峰下的潮來潮往,神遊物外。

  他認得神機營使用的怪東西,聽說那叫火銃,有比連弩更為恐怖的殺傷力,他當初曾經見識過一次。那一次,是朱棣手下三猛之一邱福領軍前來,就有一隊兵馬使用這種火銃,但那時候,明軍被偷襲,出其不意,甚至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火銃雖猛,但發射火銃需要準備時間——填充火藥和鉛子,脫歡如天兵而降,那些人根本沒有發射的機會。

  脫歡那時候也見到了火銃,但認為那不過是個笑話、神機也是個笑話,他從不把這個東西放在心上,對神機也很是輕蔑。

  要學祖先成吉思汗般馳騁天下,靠的還應該是弓箭。他信這點,因此他一直在訓練騎兵——訓練天底下最精銳的騎兵。

  他現在有些後悔,後悔本應該讓邱福抵抗一下,若是那時他就見到火銃的這種威力,就可能會想方法應對。

  但事情當然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很顯然,如今神機營捲土重來,並非如邱福那般魯莽,卻是有備而來,改良了方法,配合三千營出擊,給瓦剌軍造成了難以想像的重創。

  可最讓脫歡感覺到重創的卻是神機會來!

  神機來了?神機怎麼會來?

  三千營、神機營竟然同時在一個小小宣德衛指揮使朱勇的帳下出現,其中蘊藏著的玄機讓脫歡想想都震顫。

  這兩隊兵馬,均是直接受命于大明天子的。

  是朱棣讓他們來的,這毫無疑問。

  可疑問是,朱棣不是在東海嗎?朱棣不是早被也先勾起了無邊的怒火,如今親征東瀛了嗎?朱棣不是已向瓦剌表達了善意,甚至要把雲夢嫁到瓦剌嗎?

  當初那個皮笑不經意地說漏了嘴,不是也說朱棣在海上,甚至還因此被沈密藏訓斥?

  脫歡一直聯繫的那個人——那個一直給他通風報信的人,不也是言之鑿鑿地說朱棣的確在海上嗎?

  這一切,難道不過是個假像?

  這一切,或許不過是做戲?

  脫歡想到這裡,心中有閃電擊過般難受,吩咐道:「帶姚廣孝、朱高煦來。」

  戰局已亂,三千營出擊,一陣衝殺,斬瓦剌軍無數。可瓦剌軍並沒有輕易被擊垮,遠遠地散開去,隨時凝聚。

  三千營衝殺勢阻,立即收斂,撤回到山下。明軍早有準備,並不指望憑著這一波攻擊,就徹底地擊垮遠超過己方兵力的瓦剌軍。

  瓦剌軍如水滴凝聚,很快就會彙聚成洪流,準備再展開新一輪的攻擊。可他們有了遲疑,不知道由誰去先當替死鬼,去抵擋住神機的連環轟擊?

  脫歡根本沒有注意峰下的戰局,一顆心沉沉浮浮,如也先一樣想著千個問題。

  朱高煦、姚廣孝很快被帶了過來,姚廣孝腳步蹣跚,根本沒有任何言語,他本傷得不輕,可還堅持走下去,不過現在看起來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氣。朱高煦冷酷依舊,見到峰下的廝殺,嘴角帶著幾分冷笑,眼中卻帶著深切的悲哀。

  脫歡急閃的目光從二人表情上掠過,落在姚廣孝身上,緩緩道:「姚廣孝,你真的好本事。可是……你不怕死嗎?」

  他眼中殺機閃動,他本來從未把姚廣孝放在眼中,但到此時此刻,終於明白了眼前這看似衰弱的身軀中,卻藏著無盡詭計!

  他中計了,但他自信還可以挽回敗局,他眼下想要明白件事情。

  姚廣孝不望脫歡,睜開眼向峰下望去,喃喃道:「路回荒山開,如出古塞門……不知將軍誰,此地昔戰奔……」

  脫歡一怔,他想到姚廣孝會給他太多的回答,卻沒想到過,這種時候,姚廣孝居然在吟詩。

  姚廣孝好像真的不怕死?

  這世上,真有不怕死的人?脫歡並不相信。

  孔承仁見到脫歡的茫然,只以為脫歡在琢磨著姚廣孝的意思,低聲道:「太師,他說的是明初高啟做的《過奉口戰場》一詩。」見脫歡冷冷一笑,孔承仁不敢再多嘴。

  脫歡知道《過奉口戰場》這首詩的,他其實知道很多事情,他甚至都知道,當初在慶壽寺時,姚廣孝曾經用一幅畫來選人,那幅畫上就題了那首詩上的兩句話。

  功名竟誰成?殺人遍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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