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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他說得奇怪,葉雨荷竟然能理解,暗想朱高煦這麼說,當然就是說榮華富貴不足貴,得不到皇位,他朱高煦做不做漢王,已經無所謂了。

  脫歡還是眯縫著眼睛,摸了下黑得發亮的鬍鬚,神色略顯遲疑。

  朱高煦再望秋長風,緩聲道:「因此當初你對我說,能體會我的『不稱帝,毋寧死』心思時,你雖不當我是朋友,但是我早把你看成是……」頓了片刻,字字如山道:「我早就把你看成是知己了!」

  秋長風那一刻的神色中帶了幾分惘然,也帶了幾分欽佩,然而,他只是輕輕歎了口氣。

  如瑤明月雖不太瞭解這些人的心計,但對情感方面倒還敏銳。她已然捕捉到了秋長風的表情變化,心中暗想,秋長風為何要歎息,他難道不把漢王當作是知己?或者,這種惺惺相惜來得太遲?

  朱高煦轉望脫歡道:「太師,千金易得,知己難求,本王少有這種知己,到如今……除了剩下最後一個希望,還剩下點為人的底線……」頓了片刻,又重複了一遍他一直堅持的原則:「別人的東西,本王不想要;本王自己的東西,別人也不要想拿走!」

  他說完後就立在那裡,再也不發一言,似乎感覺也沒有再多說的必要。

  可這次連如瑤明月都懂了,朱高煦的意思是,他朱高煦不稱帝,寧可死,而他現在剩下最後一個稱帝的希望,就是夕照,這是他朱高煦的東西,別人不能拿走。如果要拿走的話,先拿他的命。

  朱高煦言語平靜,可其中的決絕,誰都聽得出來!

  轉望脫歡,如瑤明月秀眸眨閃,一時間猜不到脫歡會是強逼呢,抑或是勸取?

  又靜了片刻,脫歡突然又笑了——極為歡暢的樣子,道:「秋長風說得不錯,漢王真的好本事。本太師……方才不過是和你們開個玩笑罷了。」

  僵持的氣氛好像緩和了些,朱高煦的嘴角擠出了幾分笑容,回道:「這個玩笑實在好笑。」

  脫歡卻像完全聽不懂朱高煦諷刺的意思,問道:「漢王既然取了夕照,卻怎麼還不知道夕照現在何處呢?」

  朱高煦緩緩道:「只要再找到艮土,啟動金龍訣時,本王自然會將夕照奉上。」

  脫歡的眼珠轉了下,神色欣慰道:「如此最好,幸運的是,本太師已知道艮土的下落,幾日內,這艮土就會送來了。」

  朱高煦微有動容,但轉瞬如常道:「如此最好,只要艮土一到,本王自然命人將夕照快馬送到。」

  脫歡喃喃念道:「快馬送到?」忽然展顏笑道:「看來還要再等幾日了。漢王一路鞍馬勞頓,先請安歇。承仁,給漢王、秋長風,還有這位葉姑娘安排休息之所。」他忽而冷酷如寒風,倏爾如同和事老般,竟然將方才所有的矛盾輕輕帶過。對於秋長風反對借兵一事,更是絕口不提。

  葉雨荷見脫歡如此善變,心裡很是擔心,暗想這次無論如何均是與虎謀皮了。

  那文士飄然而出,以手作勢道:「三位請。」

  朱高煦瞥了秋長風一眼,緩步出了牛皮大帳。三人跟隨那文士走到湖邊的一個大帳旁。那文士道:「三位先請在這兒稍歇,若有需要,儘管提出。倘若招待不周,有所簡慢,還請莫要見怪。」說罷轉身離去。

  那文士說得雖然客氣,可態度多少有些冷淡。朱高煦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也不知在想著什麼,隨後掀起帳簾要入大帳之時,回頭望見秋長風、葉雨荷還並肩立在帳外,沒有進來的意思,皺了下眉頭道:「進來再談。」

  秋長風神色猶豫,終於還是走進了帳篷。葉雨荷當然和秋長風同進同退,跟在他的身旁。

  帳篷內極為簡陋,只有地氈、茶几,看起來空空曠曠。

  朱高煦環望四周,神色蕭然,盤腿坐了下來,開口的第一句便道:「秋長風,你做了一件不聰明的事……」

  秋長風並沒有立即反駁,緩緩坐了下來,皺眉道:「漢王,你若是聰明的話,就應該先和我說說如瑤明月的事。」

  葉雨荷立即道:「如瑤明月竟然像認識脫歡似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早就留意到,如瑤明月並沒有跟他們行動一致,她還留在脫歡的金頂牛皮大帳中。

  如瑤明月、脫歡、朱高煦之間的關係實際上遠比葉雨荷看到的要複雜得多。

  這個如瑤明月居然認識脫歡?這個如瑤明月看起來已不僅僅是如瑤藏主之女、東瀛忍者部的主事人那麼簡單。

  這個如瑤明月的身上,有著許多讓別人難解的秘密。

  朱高煦聽秋長風、葉雨荷質疑發問,卻不急於作答,只是道:「秋長風,我在脫歡面前說你的那些話,並不假。」

  葉雨荷一聽,思緒飛轉,立即明白朱高煦是說秋長風是他知己的事情,心中暗想,難道孤傲如斯的漢王,竟真的把秋長風當作是朋友?

  秋長風卻想,漢王一向飛揚跋扈,又埋怨聖上不理解他。漢王亦從未受過挫折,這次遭到重挫,孤單無助,對我可能是真心交往。但他說帳中說我的話並不假,這句話深想下來,好像他說在帳中他也說了假話?他究竟在哪裡作假了呢?

  不見秋長風回應,朱高煦歎口氣道:「可你未見得把我當作是朋友,我不介意。但你必須要知道一點,眼下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們一定不能讓這條船翻了。」

  秋長風皺了下眉頭,沉默不語。

  葉雨荷卻道:「可如果因為這樣而讓更多的人受苦,我們寧願船翻了。」她雖曾經刺殺朱棣,但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她本質上畢竟還是個捕頭,也有著她的基本準則,她當然不贊同朱高煦借瓦剌兵製造兵亂。

  朱高煦斜睨了葉雨荷一眼,緩緩道:「葉捕頭,我一直以為你很中意秋長風的,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葉雨荷立即反駁道:「你錯了,我中意他,因此才不會跟你一樣,強迫他改變自己的觀念。他若死了,我陪他一起好了。我也知道,他寧可和我一起掙扎地死,卻絕不會和我一輩子忍辱地生。」

  她第一次這麼大聲地說出自己所想,再無其餘顧及。

  秋長風聽了,憔悴的臉上突然有了幾分光輝,伸手輕輕地握住了葉雨荷的手,暖暖的,如當年柳橋一別;緊緊的,似三生之約。

  他不必多說什麼,他的動作已代表了他的態度。

  葉雨荷見秋長風如此,終於展顏而笑,第一次暫時忘記了所有的煩惱。或許人生有這一刻,已不白活。

  朱高煦望著眼前這二人竟呆了許久,他一生只為帝位,從來都視女人為附庸,今日聽葉雨荷所言,突然想到,秋長風一生好像有葉雨荷就足夠了,但是,本王呢?

  轉瞬之間朱高煦就斷了這個念頭,緩緩道:「你說得或許不錯。可你若愛他,就不要總是先想著去死,而是要想著怎麼先去活……」知道葉雨荷不明白他的意思,朱高煦盯著秋長風道:「你懂的,對不對?」

  秋長風沉默了片刻,道:「我懂了,漢王的意思是,借兵不過是個幌子,啟動金龍訣改命才是至關重要的。若真能改命成功,那麼是否借兵已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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