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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秋長風緩緩道:「我知道公主這樣的人,若是愛上一個人,會愛一輩子。誰若被公主喜歡,真的是福氣。只可惜,我偏偏也是公主這樣的人。」

  雲夢公主心頭一沉,感覺手帕有了千斤之重:「你愛上了別人?」

  秋長風澀然道:「很早以前,我本是個孤兒,流浪街頭,幾乎就要餓死……」

  雲夢公主滿是訝然,不想冷冰冰的秋長風,還有這種往事。古樹後青衣一角,隨風而顫,顫抖得如那主人的心弦。

  秋長風不望古樹,只是緩緩道:「可我在秦淮河的時候,遇到個女孩。在別人都對我唾駡嫌棄的時候,只有她出現在我的面前,用這手帕包著個饅頭遞給我,讓我不至於餓死在街頭。」

  他不必多說什麼。因為那種感覺,不解的會一笑,瞭解的卻入骨——相思刻骨。只有那真正處於絕境的人,才知道雪中送炭有多麼的溫暖。

  溫暖的一生難忘、永銘心間。

  雲夢公主聽往事悠悠,幽幽道:「因此你愛的是她,對不對?」

  秋長風沉默許久,只答了一個字:「是!」

  手帕飛揚,雲夢公主的手卻垂下來,她低頭問道:「那她現在在哪裡?她知不知道,還有個你在這裡對她刻骨銘心地想念?」

  她突然想哭,可她一點也恨不起來。望著那方發黃的手帕,望著秋長風那黯然的臉,她知道秋長風沒有騙她。既然如此,她也不會恨他。

  她沒有看起來的那麼不講道理。

  贈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從前她讀這首詩時,從未感覺其中的淒婉,可今日心中驀地湧起這詩詞,卻心碎得想哭。她那一刻只是在想,不知何日,才會有個男子對我如此的想念?

  秋長風神色有分惆悵道:「之後,我就和她失散,她也從不知道……我還記得她。或許她還記起,或許她早已忘記……」

  他目光看不透那古木參天,因此看不到那古木後身著青衣的人兒,手握純鈞寶劍……早就淚盈雙眼。

  雲夢公主也想落淚。但聽到這裡,驀地鼓起勇氣,握住了秋長風的雙手,低聲道:「既然如此,不知道我能不能……」她沒有說出來,但她知道秋長風會明白她的用意。

  秋長風微笑道:「我知道公主善解人意,絕不會讓別人為難。」他輕輕地抽出手來,拿回那方繡著秋蟬春詞的手帕,轉身離去,再也不見。

  雲夢公主望著那遠去的背影,驀然間……淚流滿面。

  她並不知道,那時、那刻,她身邊不遠的樹後,也有個女子淚過雪白雙頰,流過薄紅的唇間……

  那一直握著純鈞劍、穩定如磐石的手,早顫抖得如風動的琴弦。她一直不知道秋長風為何會對她好,她只以為今生也不會明白。可她從未想到過,原來早在塔亭前的十數年,他們就已相見。

  相見時難,明白太晚!

  有風起,有潮湧,濤聲如歌,穿不破如鉛厚的烏雲。

  已入冬,天寒,將雪。

  秋長風離開了公主的視野,終於歎了口氣,心中亦是帶了分惘然。可他很快振作了精神,認清了方向,向觀海鎮內行去。

  觀海鎮內肅殺一片。天子親臨觀海,朝中重臣、浙江布政使、寧波府知府早就隨駕誠惶誠恐地戒備。雖說天子早下令不許擾民,但尋常百姓如何敢隨意行走?

  長街清冷,長街漫漫,秋長風的心思亦漫漫。他做了一個選擇,但對於他來說,還有更多的選擇、更多的謎團等待他去破解。

  他中了青夜心,到如今,不到八十日的生命,但他還是不急不躁。他漫步在長街之上,目光卻不清閒,反倒有種蒼鷹的銳利。

  他好像在找尋什麼。

  陡然間,他目光落在長街的一面牆上,那牆角處畫了艘小船。那筆法極妙,寥寥幾筆就勾勒出直掛雲帆濟滄海的豪邁。

  秋長風望著牆上畫著的小船,目光閃爍,終於長籲一口氣。前行不遠,轉過長街,陡然止步。

  葉雨荷正站在前方不遠處。她臉上淚痕早幹,可那雙秋波般的眼,卻帶分晨露的光澤。她就那麼望著秋長風,突然道:「我都知道了。」

  這句話,她曾對秋長風說過一遍。

  當初她說這話的時候,其實只知道秋長風中了青夜心,還有很多並不知曉。她不知道秋長風為何對她這麼好,為她擋住一切風雨,寧可舍卻性命也要救她。她到如今終於知曉。

  那兒時秦淮河畔的一見,她早就淡忘,卻不想時隔多年,還有人記在心間……

  望著那盈盈的淚眼,秋長風眼中又有分迷離,更多的卻是激動。他少有如此激蕩之時,突然上前一步,說道:「雨荷……我……」

  凝望那清澈的眼,他終於鼓起勇氣,霍然握住那冰冷的纖手。

  葉雨荷沒有閃避。她只是立在那裡,垂著頭,同時握著那火熱有力的手掌,有如握著他的一顆心。

  可那顆心之上,卻有一道青線,已過了掌心,露著死神般猙獰的笑容。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後悔寂寞的豈止是嫦娥?

  冷風蕩起她的黑髮,拂著她蒼白的臉頰。她就那麼望著那道青線,手冷……可心更冷。

  秋長風只望著那風動黑髮下,如雪的一抹脖頸,眼中突然露出一絲衝動:「雨荷……我們走吧。」

  葉雨荷霍然抬頭,目光略帶詫異、卻又淒涼地望著秋長風道:「走?去哪裡?」

  秋長風神色掙扎,咬牙道:「該做的我已經做到,我想和你一起走,去個沒有勾心鬥角的地方……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心滿意足。」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這話,這早就違背他的準則。可他還是說出了這些,因為他想試試……

  他終生的守候,難道不是為了換取這刹那的凝眸?

  既然如此,他為何還要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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