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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漢王沉聲道:「立即吩咐下去,天策衛全衛今日申時造飯,酉時出發,務必明日清晨到達羊山群島,與倭寇一戰。務求一鼓作氣,擊殺敵手。」

  穀雨立即道:「遵令。」他快步出了船艙。片刻後,艙外號角聲聲,肅然肅殺中帶著一種剛猛激烈之氣。

  軍令如山,漢王令下,更是有說不出的決絕,他也的確配有這種自信。大明水軍天下無敵,天策衛曾為天子親兵,更是精明能幹。無論倭寇還是捧火會,任憑再大的聲勢,又如何能和全力一戰的大明水軍抗衡?

  趙王卻有不安,不待多說什麼,朱高煦已道:「你在定海不必出兵,靜等我凱旋的消息即可。回去吧。」

  漢王說得平淡,趙王卻不敢違逆,只好訕訕告退。趙王雖得天子之命前來領軍,可這裡顯然還是要由漢王掌控軍權。

  等趙王退出,漢王目光一閃,望向紀綱二人,緩緩道:「紀指揮使,你看本王的調度,可有問題?」

  紀綱神色有分異樣,半晌才道:「漢王殿下,真的是朱允炆向殿下宣戰嗎?」

  漢王冷笑道:「除了他,還有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我真是很想看看,這些年來,他究竟有什麼力量,敢向父皇和我挑戰。當年,我和父皇只是將他趕出南京,這次他勾結外賊,企圖顛覆大明,我再也饒他不得。」

  紀綱垂頭不語,可目光閃爍,其中似乎竟有分駭異驚怖之意。只是漢王高高在上,倒沒有留意到他的神色。

  可秋長風卻看到了,他見到紀綱如斯表情,心中突然也有分驚異。朱允炆回轉,若真的登基,只怕在這裡的人,無一例外都要死。紀綱身為擁護朱棣之人,在靖難之役也有不小的功勞,有些畏懼朱允炆的復辟也不足為奇。但這不過是常人的想法,秋長風卻不這麼想,他總是感覺紀綱的驚怖中,帶著讓人更加悚然的含義。

  漢王卻已望向了秋長風,緩聲道:「秋長風,你如何看待本王的調度?」

  秋長風回過神來,歎氣道:「漢王行事,卑職無權評說。」

  漢王目光一閃,淡淡道:「你但說無妨,本王赦你所言無罪。」他似乎頗為滿意自己的調度,也想在旁人面前炫耀下。

  孟賢見了,心中卻有些奇怪,只感覺漢王本不是這樣喜歡炫耀的人。可他當然不會多嘴,這地方,本來就沒有他說話的地方。

  秋長風神色平靜,不卑不亢地望著漢王道:「卑職覺得漢王調度,一無是處!」

  此言一出,船艙內又靜了下來——死一般的沉寂。

  霜降身為漢王手下二十四節、貼身護衛,一直站在漢王的身後,神色漠然,聞言眼中也帶了分詫異。他在漢王身邊許久,從未聽到有人敢對漢王如此評價。

  漢王臉色陡沉,一字字道:「你有膽,不妨再說一次。」他口氣還很平靜,但其中的肅殺之意,就算紀綱聽了都是暗自驚心。

  秋長風長歎一口氣道:「卑職沒膽。」頓了片刻後才道:「可卑職還是覺得,漢王方才的調度,一塌糊塗!」

  第八章 見 鬼

  紀綱一直覺得自己很囂張,可聽到秋長風竟敢如此點評漢王行事,不由得有些感慨長江後浪推前浪。

  這個秋長風,看起來比紀綱還要囂張。

  但紀綱也知道,太過囂張、脾氣大的人,通常都活不長。可他並沒有阻攔秋長風說話,因為秋長風的死活,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漢王居然沒有喝令手下將秋長風推出去砍了,他凝望秋長風良久,竟然平靜道:「究竟哪裡不妥?你不妨說來聽聽。」

  秋長風似乎早料到漢王會問,沉聲道:「來信想必是說,朱允炆向殿下宣戰,決定明晨在羊山一戰?不知漢王可否將信給卑職一觀?」他根本沒有看到那封信,但只憑漢王、趙王間的隻言片語,漢王的命令,就將信中內容推測得清楚。

  漢王聞言,眼中閃過奇異之意,點頭示意霜降將信交給秋長風。

  秋長風接過書信,看了許久。那封信不過數十字,可說一覽無遺,眾人實在不解秋長風為何會看那麼長的時間,多少有些不耐。

  秋長風終於放下了書信,說道:「信紙是南京形意齋產的宣紙,紙上用的墨是徽州產的臨池墨,均是富貴人家所用。信上的字體是飛白體。」

  眾人才知道秋長風方才看的不是字,而是信的來歷。

  漢王略帶訝然,劍眉揚了下,問道:「然後呢……」

  秋長風道:「卑職知道,朱允炆當年用的就是飛白體……」

  漢王眼中露出憎惡之意,對於那個所謂的堂兄,他顯然也沒什麼好感。但他只是平淡道:「看來他日子過得還不錯。」能用得起形意齋的宣紙、徽州的臨池墨,這當然說明朱允炆如今不再是顛沛流離,這點漢王也懂。

  秋長風目光中有分異樣,沉默片刻道:「這封信內容簡單,但可說一腔戰意。」

  漢王冷冷笑笑,卻不言語,可含義別人都明白,漢王無懼。孟賢暗罵秋長風又在故弄玄虛,但無論如何,偏偏猜不出秋長風究竟要說什麼。

  秋長風目光閃動道:「但我看這封信上的字卻是筆法工致,一筆一畫可說是極為沉穩,顯然是寫信之人在寫這封挑戰書時,極為冷靜。他的冷靜,甚至掩蓋了他的戰意。」

  漢王沉默許久,問道:「你究竟要說什麼?」

  秋長風道:「寫信的人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寫的這封信……」頓了片刻才道:「如此深思熟慮之人,有什麼理由約漢王進行一場沒有把握的戰役?」不等漢王插嘴,秋長風接下去道:「朱允炆雖流亡十數年,可顯然不會忘記大明水軍的強悍。他就算借助捧火會、東瀛的力量,但自珍羽翼,所出計謀均是深謀遠慮,如果沒有必勝的把握,又如何會貿然和漢王硬拼,折損實力?」

  說了這麼多,秋長風停頓片刻,終於下了結論道:「因此卑職覺得,此戰有詐。」

  漢王長歎一口氣道:「你只憑一封書信,算出這麼多,本王也有些佩服你了。」

  秋長風突然一笑:「可卑職其實還是佩服殿下的。」

  漢王皺了下眉頭,似不解道:「本王一時衝動,若非你提醒,幾乎中了他們的圈套。這樣你還佩服本王?」

  秋長風凝望漢王,緩緩道:「其實漢王早知道這些的……」見漢王目光一閃,秋長風道:「漢王身經百戰,如何看不出此信大有問題?漢王故作中計,想必不過是要麻痹敵人,另施妙手,卑職說出此事,倒是多此一舉了。」

  漢王目光一凝,定在秋長風身上良久,陡然大笑道:「好,很好。」他長笑不絕,有如雷霆般驚心動魄。等笑聲止歇,他卻又歎口氣道:「你真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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