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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習蘭亭緩緩道:「公主不用等了,上師已到了南京,就住在烏衣巷。公主要見上師,天色已晚,不如明日……」

  雲夢公主跳了起來,叫道:「事情緊急,還等什麼明日。再說秋長風中毒了,片刻也耽誤不得,我們這就送秋長風去見上師好了。」

  其實她並沒有把救秋長風一事放在心上,只想找個藉口見上師罷了。見葉雨荷拎起秋長風,忍不住叫道:「葉姐姐,不忙,等我踢他一腳解解氣再說。」

  眾人莞爾,向烏衣巷行去。

  烏衣巷是風流之巷。這個風流,非秦淮河上千金換一笑、不知明夕愁的風流,而是大江東去,浪淘盡的風流!

  烏衣巷當得起這個風流。

  想當年烏衣巷本是三國東吳駐守石頭城的營房,因軍士身著黑色軍服,因此以烏衣命名。烏衣巷年代久遠,但真正開始被人識記,卻是因為東晉高門士族王導、謝安等人在此居住。

  東晉開國功勳王導,淝水之戰的謝安。

  地因人而靈秀,巷因士而風流。

  王羲之、王獻之的潑墨,謝靈運的詩情……

  諸如此類,就足以讓大文豪李白來此,都忍不住發出「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的感慨。

  讓烏衣巷脫俗的是這些風流之士的光輝映照,而讓烏衣巷真正不朽的卻是劉禹錫的一首《烏衣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烏衣巷經六朝興衰,到唐時頹廢,雕琢新燕,早入尋常百姓之家。到大明時,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雖讓秦淮河繁華優勝往昔,但烏衣巷卻漸漸黯淡了下去。

  那簡陋的巷道,安寧的古地,雖在默默陳訴著千古風流,但也有分寂寞。記得它的好像只有姚廣孝。

  姚廣孝到北京必住慶壽寺,到南京後,雖可入宮休息,但他只選烏衣巷。

  沒有人知道他為何如此,沒有人敢去猜測他為何這樣,但眾人行在朱雀橋的時候,想著橋邊野草黃了又綠,不知為何,望著前方幽靜的巷子,心中都有分戚戚之意。

  雲夢公主沒有發古之幽思,只是在想:這上師也真的奇怪,我其實不想見他,總覺得他好像不是人,嗯……更像個幽靈。但大哥這個太子要想順順利利的登基,一定要拉攏上師才行……想到這裡,輕輕地歎口氣。

  眾人下了朱雀橋,到了烏衣巷前,有兵衛上前攔阻查問,姚廣孝在此,甚至不用說,五軍都督府都會派人守衛這裡。

  這裡或許還有尋常的百姓居住,但不尋常的人,若不經過兵衛的允許,絕不能踏入烏衣巷半步。

  守巷的兵衛見是雲夢公主前來,不敢阻攔,帶著雲夢公主等人到了巷子內最裡的院門前停下。

  黑沉沉的巷子裡,有著說不出的壓抑氣息。這裡沒有燕子,舊時王謝堂前的燕子,只怕也不敢飛到這裡。

  眾人隔著藩籬,只見到裡面森森黑暗,黑暗盡頭,點著一盞油燈。那油燈雖在黑暗中顯得說不出的奪目,但昏暈迷離,又帶著不盡孤獨的意味。

  雲夢公主心中嘀咕:這個死和尚道士,父皇要給他修大宅子,建豪華的府邸,他從來不應,怎麼就喜歡住在這種陰森可怖的地方?

  兵衛小心翼翼地敲門,不多時,院門打開,一個小和尚走出來,道:「公主請進。」

  習蘭亭目光閃動,突然問道:「小師父,上師還沒休息嗎?」他識得那和尚本是慶壽寺的和尚悟性,當初慶壽寺發生命案,服侍姚廣孝的悟心身死,還是這個悟性最先發現的。

  悟性雙手合十道:「上師最近睡得少。」他只說了這麼一句,就轉身帶眾人入內,等到了廳堂,見四壁簡陋,只有一張桌子上放著油燈,姚廣孝一身黑衣坐在蒲團上,一如往昔的沉冷蒼涼。

  聽到腳步聲,姚廣孝緩緩地睜開了雙眸,那雙眸中,已有昏黃渾濁之意。

  比起在慶壽寺時,他似乎顯得更加的老邁。

  習蘭亭搶步上前,解釋道:「上師,如此深夜,公主本不想打擾上師安歇,但秋長風中忍者之毒昏迷不醒,公主擔心秋千戶的安危,知道上師可能有辦法會解,因此才冒昧前來……」他只怕公主有脾氣,說了不該說的話,因此搶先說出緣由。

  習蘭亭這個理由,倒是充足。在他心中,其實覺得姚廣孝是能夠解毒的。姚廣孝在跟隨朱棣之前,亦僧亦道,甚至通曉醫術占卜,要解秋長風之毒,並非難事。更何況,他早聽葉雨荷說,藏地九天要生擒秋長風,下的應是迷藥,而非致命的毒藥。

  姚廣孝看了昏迷的秋長風一眼,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放下秋長風,你們回去吧。」

  眾人一愣,不想得到這個答案。

  習蘭亭苦笑,雲夢公主卻按捺不住,站出來道:「和尚道士,你讓秋長風取的《日月歌》,他丟了,幸虧我找了回來哩。」

  路上來時,她早把《日月歌》從胸口取出來,藏在懷中,這刻顧不得許多,掏出那本書一晃,神色得意。

  姚廣孝好像被「日月歌」三個字驚醒,渾濁的目光望向了雲夢,半晌後,才落在那本不知經過多少辛苦磨難,這才到了這裡的《日月歌》上。

  眾人忍不住心中緊張忐忑,想看看姚廣孝是什麼反應。

  姚廣孝如此苛責挑選人手,去取《日月歌》,就算瞎子都看出其中並不簡單。如今《日月歌》到了姚廣孝身邊,姚廣孝究竟會說出什麼驚天答案?

  姚廣孝什麼都沒有說,他只是看著那《日月歌》,嘴角帶著分笑。

  可那笑容,絕非喜悅、欣賞的笑,那笑容中,夾雜著哂然、譏誚,甚至還有惡毒、猙獰。

  雲夢公主望見姚廣孝的笑容,只感覺周身都有毛毛蟲在爬動,大叫一聲,突然手一抖,書竟掉了下去。

  葉雨荷微驚,伸手抓住了《日月歌》。

  室內沉寂,沉寂的連心跳、呼吸都可聽到。就算習蘭亭見到姚廣孝的笑容,也忍不住地駭異,不知道姚廣孝為何會有這般表情?

  就見姚廣孝終於泯滅了笑,恢復了森冷,緩緩道:「不錯,就是這本書,放下吧。你們……退下。」

  雲夢公主又驚又怒,她本是滿心歡喜,甚至盤算著上師得到《日月歌》後,喜不自勝,許諾幫她做幾件事情,哪裡想到,姚廣孝居然是這種態度。

  難道說,她歷盡了辛苦、費盡了心思、甚至經歷了生死之險,就換來了這種結果?

  雲夢公主才待喝問,習蘭亭慌忙扯了下她的衣袖,低聲道:「公主,上師累了,我們走吧。」他驀地感覺有什麼不對,只怕惹怒上師,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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