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宴 | 上頁 下頁
一一


  說是花,因為隱約能看出畫中花的根莖外形,可說是鶴,因為那花朵兒的形狀又像是一隻鶴蜷腿而立。鶴影孤單,那不知是花葉、還是鶴羽好像如火般在燃燒,充斥著血一般顏色。

  第一眼看過去,整幅畫兒色彩濃烈,富麗堂皇,但眾人不知為何,仔細看了良久,就覺得那似鶴似花的物體上,透露著說不出的清冷肅殺。

  姚廣孝望著那畫兒,眼中頭一次露出極為厭惡憎恨的神色。可厭恨雖是強烈,眾人亦在看著那幅畫,並沒有留意姚廣孝的表情。只有秋長風瞥一眼姚廣孝,見到上師這般神色,心中微凜。

  楊士奇只看了一眼那畫兒,目光就落在葉雨荷身上。

  葉雨荷臉色依舊冰冷,可眼中卻帶分茫然,她劍法精絕,但顯然對書畫並不擅長,看不出畫上畫的是什麼。楊士奇看出這點,心中微沉,立即把希望寄託在習蘭亭身上。

  楊士奇當然知道,方才暗中的比試,葉雨荷雖大出光彩,可秋長風的那句話,也極具分量,雙方可說是戰成平手,太子這方力量若要在慶壽寺領先,就要在這幅畫上做文章。習蘭亭對琴棋書畫均有頗高的造詣,若能識得畫兒的來歷,可占先機。

  可見習蘭亭亦是皺眉,顯然也是困惑,楊士奇忍不住心頭一沉。不過轉念一想,錦衣衛素來橫行霸道,其中高手是不少,但若說精通書畫的人,可說是萬中無一。習蘭亭不行,秋長風肯定也不行,楊士奇想到這裡,又見紀綱面沉似水,不由得嘴角浮出分笑意,但瞥見秋長風嘴唇嚅動的時候,楊士奇微凜,扭頭望去,才留意到畫旁還有兩行小字。

  功名竟誰成?

  殺人遍乾坤!

  那字體如修竹長葉,筆劃淩厲如劍,配合這兩句的含義、整幅畫的意境,讓人看了,一顆心都忍不住地怦怦大跳起來。

  楊士奇身為內閣大學士,當然也是才華橫溢,一見這兩句詩,立即知曉這兩句本是出自《過奉口戰場》一詩的兩句。

  這首詩本是吳中四傑之一的高啟所做。全文不短,通篇描述的是兵禍連接給百姓造成的苦難。楊士奇想到這裡,忍不住又想,高啟天才高逸,實乃大明的一代才子,不過高啟因不喜為官,辭官不做,被太祖朱元璋以為是輕蔑朝廷天子,下令腰斬,因此後人提及此事,都是諱莫如深,甚至根本不提這詩句,只怕惹禍上身。姚廣孝在塔內藏了一幅畫,畫中提詩用高啟的兩句詩詞落注,其中又有什麼深意?

  楊士奇能身為內閣第一學士,久在天子身邊,外表儒雅,可心思亦是複雜,不然何能生存至今?他越想越是複雜,糾結中不知為何,漸漸帶了分畏懼之意。可究竟怕什麼,他也說不出來。

  楊士奇糾結,紀綱何嘗不是如此。不過紀綱倒不知道這詩詞的來歷,因此卻在想,秋長風跟著他三年,他從未見過秋長風在詩畫上有什麼見地,那個習蘭亭一望可知,會懂書畫,這麼說這一局,豈不是有輸無贏的局面?這次如果讓太子那邊占了上風,自己該如何扭轉局面才是?那個葉雨荷,劍法如此犀利,自己怎麼感覺似曾相識……

  楊士奇、紀綱二人都是轉著心思,反倒把競爭一事暫時放下。雲夢公主卻是忍耐不住,見眾人失魂落魄般,雖也奇怪上師究竟掛那幅畫什麼意思,可畢竟很多不懂。

  無知者無畏,雲夢公主因此無畏道:「和尚道士,你掛起這幅畫來,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眾人終於收斂心神,望向了姚廣孝。

  姚廣孝還在看著那幅畫,可眼中的憎惡之意早就去除,只是輕淡道:「我想問問,畫上畫的是什麼,這畫兒又是誰畫的呢?」

  紀綱歎氣,楊士奇忍不住吐口氣。在楊士奇看來,若是習蘭亭也不知曉的事情,秋長風沒有道理知道,只要習蘭亭對這幅畫稍做見解,這場比試勝面就有八成。

  秋長風果然抿著嘴唇,不發一言,似在藏拙。

  習蘭亭輕咳一聲,上前一步,再看了幾眼那幅畫,緩緩道:「上師,恕在下眼拙,一時間看不出這是哪位名家所畫……但依在下所見,此畫兒為五代黃派傳人所畫。」

  習蘭亭說話間,留意著姚廣孝的神色,見其並未說話,只是點點頭,立即有了信心。可他不待開口,旁邊一人突然道:「聽聞黃派稱作黃笙畫派,此畫派揚眉於五代西蜀的黃笙,在宋初黃居正手中發揚光大。當年黃笙集前人畫法於大成,溶前人輕勾濃色的技法,獨具一格,顯耀一時。黃笙多為朝廷作畫,因此作出的圖畫素來富貴堂皇,又稱黃家富貴……」

  那聲音帶分清脆冰冷,眾人望去,忍不住神色詫異。

  開口的居然是葉雨荷。

  誰都沒料到,葉雨荷除了劍法高絕,居然對書畫也有些見地。眾人心中驚奇之際,忍不住向那幅畫望過去,見畫兒顯得大氣富貴,暗自點頭。

  雲夢公主喜形於色,高聲道:「葉姐姐原來文武雙全,這種人才,上哪裡去找呢?」說罷示威般地望著紀綱和秋長風。

  紀綱臉沉如水,秋長風皺眉不語,孟賢見到,心中大喜,暗想道,秋長風呀秋長風,你小子一直囂張得緊,這回可遇到真正的對手了吧。孟賢雖是錦衣衛,也擁護紀綱,可看秋長風吃癟,實在比自己揚眉都要開心。

  習蘭亭聞言微微一笑,附和道:「葉捕頭說得不錯,黃笙及其子孫傳人擅長繪製奇花怪石、珍禽瑞鳥,作畫勾勒精細,不露墨痕,因此後人又稱『諸黃畫花,妙在敷色』。這幅畫在敷色上極佳,可說深得黃派技法。」

  習蘭亭、葉雨荷一唱一和,居然從畫上的筆法著手,推測畫兒的來歷,可說是另闢蹊徑。

  紀綱聽了,一旁卻冷語道:「上師只讓你說畫的是什麼,是誰畫的,你扯東扯西的做什麼?」他擅長找旁人的過錯,立即知道習蘭亭、葉雨荷這麼說,多半也對姚廣孝的提問一頭霧水。

  習蘭亭略有尷尬,他的確看不出這幅畫是誰的畫作,也不明白畫的是什麼,只想若是秋長風也不知曉,只要秋長風無法說出更多,他們就算贏了,不想紀綱早看出他們的心意。

  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習蘭亭故作沒聽出紀綱的嘲諷,如常道:「上師……在下覺得,這畫兒雖是黃派技法,但其中有著一股不符合黃派的清冷,應該是宋初黃家弟子所畫……至於是誰嘛……」

  他忍不住望了眼葉雨荷,葉雨荷明白他的心意,緩緩搖頭。

  秋長風本是皺眉不語,突然目光閃動,截斷道:「此畫絕非宋初的畫兒!」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不解秋長風為何如此斷定?

  雲夢公主早對秋長風不滿,聞言冷笑道:「這雞窩裡出來個鳳凰,紀大人,不想你的手下比你還要聰明哩。」

  紀綱見男人婆一樣的雲夢公主居然也會挑撥,心中發笑,不鹹不淡道:「在下一介武夫,比在下多懂點書畫知識實不出奇。可如果秋千戶的學識比大學士還要淵博,真讓在下想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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