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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奴婢進碧門時,只有六歲。那樣的年紀,旁人是否能記得太多往事,奴婢不知,但奴婢六歲前的記憶卻是刻在了魂裡,永遠也不會忘去。爹的腿殘了,被人給辭了工,他和娘帶我四處乞討,那些年,我眼中的江南,沒有春暖花開,沒有碧水青天,除了冷就是冷……到今日,奴婢仍會做夢,夢見自己捧著一隻破碗在冷冷的江南到處遊走……」

  碧瀾語聲仍是平淡無仄,慧眸亦未因這往事而起任何變色。於是,諶墨亦沒有任何安危或唏噓的言聲動作,只是支了頤,靜靜聆聽。

  「因為爹和娘總是把討得的那點口糧給了我吃,他們的身子變得極壞,壞得讓我以為他們熬不過那個春天……但一個雨日,改變了外面一家三口的命運。進破廟來避雨的主子發現了我們,茲那時,隔個兩三天,主子就會給外面送些吃食衣物過來,有一會,還把大少爺也帶了去,給爹和娘看病……那樣的照顧,使爹和娘多撐了一年半的時間,終於在奻衣飽食中離開,我到現在,都記得他們去時那滿足的模樣,爹娘本來以為自己是要做餓死鬼的呀……」碧瀾淡笑。

  「他們去了,我便到了碧門,做了大少爺的隨身侍女。進碧門前,我以為,能吃飽肚子的大戶人家,定然是快活得不得了。進了碧門才知,不管是主子,還是大少爺,都不快活。那時的大當家,是大少爺的祖父,主子的外祖。那時的當家主母,已不在了……一次不經意間,奴婢在碧門一個僻角的小閣子裡,認識了一位嬤嬤,她曾是侍候當家主母的貼身老婢,她總是和我講起一些往事,一些只有她知道的往事。比如那位已逝的主母,平時對碧門內的長老、管事、僕役都極是惡顏兇悍,私下卻常一個人流淚……嬤嬤勸了她一大堆,勸她既嫁了來,木已成舟,就安心過活,別想著以前的男人云云。而每一會主母都是切齒的恨聲『不可能,既然讓他的碧門已經污七八糟了他還不肯放我,既然給了他那麼頂綠帽子他還不肯放我,我就死,死了總是自由了罷?我的魂,我的心,可以去找我要找的人……』嬤嬤捂了她的嘴,『您不活,想想可憐的橙兒,她還那麼小,她……』『橙兒?那個連我都不知道誰是她親爹的橙兒麼?她……她憑什麼讓我掛念?她憑什麼讓我為她委曲求全?這麼多年,若不想讓他聲名狼藉,想讓這碧門烏煙瘴氣,我何必活著?』……」

  小東西,娘不會這樣哦,不管怎樣的情形下,娘都會很疼你們哦。諶墨手指敲著肚皮,默念。

  「奴婢進碧門時,那大當家的脾氣已極不好了,對幾位少爺動輒打罵。那時少爺們的爹離碧門多年,娘已去世。少爺們活得極不快活,但更不快活的,是主子他們。有一次,僅僅因為主子他們練了碧門的武功,大當家就要挑斷他們手腳筋脈,永不能習武……」

  沒事沒事,爹爹沒事,爹爹現在的武功,比你們偉大的娘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去……默念未完,「咕咚」,掌心忽受了一擊,噫,這小東西,竟敢踢娘?

  「那事過去後,主子更不快活了……那多年以來,奴婢從來沒有見過主子真正笑過,直到您的出現……主子真是愛極了您,望著您的眼神,像最暖融的春水,他恨不能將這世上的所有東西捧到您的面前換您一笑。所以,主子對您的心,斷然不會變,因為,您就是主子那顆活來的心呐,人怎麼可能沒有心呢?」

  所以,這丫頭繞了大半彎,就是怕她胡思亂想,怕她平地起了他念?這個慧黠丫頭,碧門有她,有福哦。

  第三十八章 只為汝妻

  下雨了。

  天地織玉珠,塵世處煙靄。

  煙靄般的雨氣,滅減了夏末暑氣,也將幾日烈陽高照帶來的悶熱一併消去。

  不必再勞煩那個盡職的碧瀾丫頭置冰降溫以使她好睡,這一夜,清涼舒爽,必然是酣眠呶。聆著窗外瀝瀝水聲,與肚裡的小東西絮絮說完了話兒之後,諶墨閉了眸,向周公老頭兒的棋盤靠攏去……

  嗯?黑白分明大眼倏爾掀開,黑麗的眼珠轉過幾轉,牢牢盯住了床尾,那廂有一道頎長形影,背著桌上小燈的淡芒負手而立,美眸遂瞟出不屑眼白,「……江南怪醫,你又在裝我夫君?你的丹藥毀得不夠是不是?」

  她當然知是他,但順便能把那個敢動念頭戲弄自己的江南怪醫拖到水去,也不錯……

  果然,來著細眸閃過戾色,「他裝我?他做過什麼!」他竟敢如此?!

  長睫飛眨,無辜又純潔:「你是……唔唔……」

  香唇遭欺,芳舌遭戲,那小別三月的相濡以沫,那唇齒相依的靈魂交逢……諶墨睫毛掀掀,見得自家夫君一對鳳眸已動情闔上,嘻……

  噫?仿佛,在自己小嘴內放肆掃蕩的舌上,帶有淺淺的甜息,就似自己平日常用的酸梅湯?嗯,睡前有放了半壺在桌上,他定然是給偷喝了……為確定猜測,小舌又舔上幾下,以來慢慢品嘗確認……

  「小妖精!」男人喉內一吼,已將她那條調皮惹人的小舌勾進薄唇,火熱品嘗!

  很快,諶墨發現自己腦內的所有頑皮念頭均融化作水……唉,在床上,她從來不是這個男人對手……

  「不行哦,肚裡寶寶……」

  「我問過你的隨診大夫了,他說現在已可以!」

  他竟向大夫諮問這些?「……你不要臉……你……」

  「……別動……墨兒……」

  「……」

  雅室內,女子的低低呻吟,男人的促急低吼,和著窗外瀝瀝雨聲,匯出最羞人耳膜的天籟……

  「墨,墨……」待室內一切方歇,男人的薄唇仍抵在紅唇上不肯稍移,

  「走開,我要睡覺啦……」這只巨蟻,連臃腫的水桶都吃得如此盡興,色到無可救藥了……

  墨兒~~

  傅洌捧著這張掛著嬌豔紅暈的臉兒,難移瞬時。孕婦都會如此美麗麼?眉如翠山,鼻如懸丹,滿頰的紅暈延至眉梢,如一朵盛開的粉蓮般綻放,芬芳得屏人息,嬌媚得勾人魂……他敢確定,與「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約俗無關,這個人兒,的確是更美了……傅洌心底忽躥酸氣:這要人兒,沒有他在身邊,過得很好?

  ……這三個月來,但有一寸閒暇,相思之毒就會浸心浸身,分他全副筋骨。他熬剪如此,她竟然……但是,送她離開,就是為讓她很好,不是麼?……猶如此,仍是……這人兒這人兒!

  「你做什麼啦……」下唇遭輕咬,女子被擾醒,語出糯軟嗔聲,「你是狗哦?」

  「想不想我?」

  「不想……」眼色又要變?「怎可能?想, 想極了哦……」笑?這樣就高興?好好哄……

  「墨兒,小墨兒……」

  「小墨兒在肚子裡,嘿嘿……會動哦……要不要摸摸?」舉眸望見男人猝深的瞳色,啐道。「是要你摸摸小東西啦……你又在想些歪邪了是不是?大色狼!」

  唉~~

  怎麼辦?怎麼辦?傅洌竟生無措了,世上,怎會有這人兒?一顰一笑,一嗔一怨,一絲一發……都已讓由皮及裡,由肌及髓,無處不愛,無法不愛,原來,愛到極致,竟亦會無措,因不知除了愛,還能給她什麼……這人兒,這個只屬於他也只能屬於他的人兒……陡然,他想起:「江南怪醫冒充我騙你?除此,他還做了什麼?」

  嗯?在他專注沉溺的眼波籠罩下舒適的昏昏欲睡的諶墨一怔:「他……扮成你的模樣,接近我而已……」

  「他可曾做過別的?」

  「別的?」

  「他若一根指頭碰你,我斬他一根指頭,他若整只手來碰你,我斬他一隻手,他若……」

  喔唷唷,教壞小孩子哦,不過不過,好奇咩……「他若整個身體碰我,你帶如何?」教壞小東西,我是壞心的娘,嗚嗚嗚……

  傅洌雅顏遽變,、虐神附體:「我將他整人撕碎!」長軀便待疾起……

  諶墨雙手抱住:「沒有沒有,他並沒有碰我一絲一毫啦……」乘乘,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竟有這副模樣?殘冷,邪虐,陰狠……他說他要將人撕碎?她竟相信,他不是說說而已!小東西,不要學哦那樣很噁心很血腥很暴力很不優雅……不要學不要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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