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台嬌 | 上頁 下頁
一九六


  兩人終於面對面,她卻有些不自在,偏過頭去。溫熱的唇貼上她的,好聞的氣息越發傳入腦中,整個人都仿佛陷入了混沌。

  重重的帷幕被放了下來,玉鉤在風中略微作響。窗外淅淅瀝瀝,好似下起了小雨,卻越襯得滿室暖融,流輝脈脈。兩人的身影彼此融合在一起,再難分彼此。

  此時,正是紅燭高燃,海棠春深。

  238.朝覲

  石秀面色更加陰沉,若真是公議,自己只怕要顏面掃地。他咬咬牙,終於跪地請罪,「臣有所失察,請陛下降罪。」

  百年桐木造就的車駕,行進得很是平穩。疏真微微揭開紗簾,但見車駕週邊,皆立滿兵勇,人影憧憧,華旌蔽日。

  她所乘的車駕雖然並不嶄新,卻是燮國最為尊貴的一座:翠蓋八寶,華碧附車,珠墜簷角,高穆中顯出大氣。

  再前進一日,大約就能到京城了。她如此想著,放下了簾幕,墜角的明珠光華映入眼中,暖暖的並不刺目。

  明珠的光芒,讓她不禁想起大婚那一夜,纏枝蓮紋的大紅紗帳頂端,那鑲嵌的碩大一顆。兩人平躺下來,彼此仿佛融化在一起,明珠光芒照亮彼此,含笑的眼,溫暖的唇……

  她眨了眨眼,從那旖旎幻象中抽身,面上浮現一層嫣紅,很快便平靜下來,抽出手邊的文書,專心致志地看了起來。

  京城將到,一些消息也絡繹傳了過來……這次朝覲,諸侯竟是全員到齊,除了燮國,再沒有哪家是派世子來作代表的。

  這次朝覲,原本在年前就該成行,朝廷冠冕堂皇的說法,是顧及邊境不寧,這才暫緩了幾個月。至於真實原因……疏真含笑,摸了摸胸前吊墜。

  這次朝覲本該由燮王前來,但他在朱聞登位儀式之後.便立刻啟程,去了東面離宮休養。他走得如此匆忙,以至於,疏真根本沒來得及跟他照面。

  到最後,都沒正經喚他一聲「父王」……

  疏真微微苦笑——她也很難想像,自己喊他父王的情景——光是這麼想,就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朱炎還帶走了幽禁中的蕭淑容,以及年紀尚小的朱閔。

  蕭淑容受了刺激,雖然不如王后那般瘋得厲害,卻是神志恍惚,從此得了失語之症。

  她聽朱聞轉述朱炎的話:她跟了我這些年了,雖然後來變成如此惡態,但歸根結底,是我種下的因。

  經過這一場,他似乎有些灰心,心腸也軟了些。

  朱閔小小年紀,雖然有些懵懂,但忽逢這些巨變,倒也在一夜之間懂事了不少,不哭不鬧,跟著父王去了離宮。

  這樣也好,遠離王城這個是非之地,對他和旁人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疏真覺得自己雖然不算什麼良善人士,倒也不屑對這半大孩子動什麼手腳,朱聞對這個幼弟雖無惡意,平素也沒什麼感情,朱炎願意帶在身邊親自教養,是再好不過了。

  朱炎走得匆忙,這朝覲的重任就落到新王身上。但朝廷封號一日沒下來,朱聞在禮法上就仍是世子,好在歷次朝見也有世子代老父而來的,但在他正要啟程時,偏偏邊境又起了事端。

  自蕭策返回朝中,居延倒是安穩了不少,但狄人卻開始四散出擊,不與大軍硬碰,只是不斷滋擾過往客商和庶民。

  燮國本來就是大而偏僻之國,要是任由著這麼鬧騰,只怕商賈就要絕跡了。朱聞斷然決定,不能任由他們倡狂,於是連夜去了自己原先的大營。

  想到這裡,疏真不禁苦笑起來……這父子二人都跑得挺快,只剩下自己無可奈何,只好趕鴨子上架,來京城進行這所謂的「朝覲」。

  女子以一國之尊的身份來朝覲,雖然罕見,但也並非沒有前例。百年前吳國陷入百越沼澤之戰,就是由當時的王后親往京城,在天子面前陳說利害,巾幗智勇讓在座國君都黯然失色。

  這世上之事,真是奇妙啊……原本是自己高坐殿中,接受諸國的朝見,如今,卻換了自己車馬轆轆,趕赴京城。

  疏真心下感歎,車外有人稟報:禮監司前來迎接的人到了。

  在驛館休息幾日後,終於到了正日清晨。

  這日天氣晴朗,脈脈金光照入天闕,一時鼓樂肅穆,國君們冠冕齊整,依次而入。但見御苑大殿之前,有銅鶴振翅,口中縷縷煙雲,氤氳馥鬱之下,更有簷庭如宇,高可齊天,九重御座,森然威嚴。

  疏真走在最後,珠冠瓔珞垂下,幾乎將整個面龐都遮住——但女子在這種場合抛頭露面,終究是驚世駭俗之事,所以她可以感覺到,四周有形無形的目光,不屑、揣測、譏諷、忌恨、驚奇,都一一投射在自己身上。疏真並不為所動,跟隨著隊伍平穩而行。

  殿上至高處,年僅十歲的天子正襟而坐,一如記憶中一般早慧沉靜。他儀態端穆廣雅,容貌也是無可挑剔,只是因為剛生下就受了顛簸凍餓,在軍中又受了些風寒,從小便有不足之症,顯得有些消瘦。

  疏真看了一眼,便垂目看向腳下。一年多沒見,她心中也是波瀾微動,卻還是控制住了自己。

  就在低頭的一刹那,她靈敏地感覺到,透過御座後方的珠簾,有一道閃著惡意光芒的眼神向自己掃來。

  那目光居高臨下,冰冷而據傲,其中的敵意宛如蛇信一般。

  疏真微微一笑,仍是專心傾聽,並不看那個方向。

  那眼光越發放肆,在她身上逡巡不去,如果目光能化為利箭,疏真相信自己一定被戳成了篩子。

  詔令由禮部尚書讀完後,天子親自回禮,並加以勉勵,雖然尚顯稚嫩,卻也言之有物。一番古儀冗長繁瑣,直到過午,才算完成,各國獻上貢物與表章後,又一一告退。

  疏真離開太和殿的那一瞬,感覺到側邊的帷幕後,有另一道目光正牢牢盯著她。

  回眸望時,那人已旋即放下帷幕。

  但哪怕只有那瞬間的匆匆一瞥,不用辨認,便已確認無疑了。

  她與他之間,實在是太過熟悉了。

  晚間的盛宴亦是遵循古禮,長案錦席分列兩邊,每席跽坐兩人,菜肴亦是以千年前的周禮規定而作,並無五彩繁華的珍饈與佐料。清蒸鹿肉,烤炙拼盤,蕨菜湯,紫菜糍團……這些材料雖然清淡簡陋,禦廚卻盡力做出了好滋味,眾國君雖然心中並不喜愛這種古法風味,但一路勞頓,卻也進了不少。

  疏真一直在默然進食,任憑打量揣測的目光在她身畔盤旋不去,更有越演越烈之勢,諸國君雖然不好公開議論,眼神中卻也滿是揣測、驚奇,甚至是算計。

  疏真奉然自若,沒有絲毫不自在——這件事哪怕傳得滿城風雨,只要朝廷和自己都不承認,旁人也很難上前質問。況且真要被揭穿,再怎麼說,朝廷丟的臉面比她更大。至於燮國……她微微聳肩,無奈笑著想道:燮國宮廷中這連番好戲:孝子謀父,愛妃殺君,王后的麒兒是個假貨……估計已經傳得滿天下都在議論了。

  這也沒什麼好羞慚的,燮國在世族名門眼中,雖然強大,卻也不過是不懂禮教的蠻子國度,他們若是要嘲笑,就笑個夠好了。

  疏真想到此處,發覺自己經過這一番奇遇起落,居然已是寵辱不驚了。

  這些虛名,不過浮雲而已……她微微一笑,覺得自己有些破罐子破摔,灑脫得有些過分了,一邊在心下檢討,一邊卻取過一瓶梅花釀,倒入青瓷盞中,一飲而盡。

  還是這個味道啊……她微醺地眯起眼,神態之間好似頗為享受沉迷。

  以前她正襟危坐,即使是在珠簾之後,也要儀態端華,其實她很喜愛這上古菜式和酒水的風味。

  這次吃個痛快也無妨……疏真如此想著,正準備大快朵頤,沒承想有人卻存心不想讓她吃得這麼歡樂——

  「世子妃好似很喜歡今日席上的膳食……」珠簾之後,女音響起,雖然一派優雅,卻隱約聽出風雨欲來的壓逼。

  疏真幾乎想笑了——自己不去招惹她,她居然主動挑事來著。她抬起頭,只見四周諸王都張目看向自己,目光熠熠滿是興趣,也有人盯著那重重珠簾,好似要戳出一個洞,看清楚那後面的真容,來印證傳聞中的驚天秘辛。

  見她沉吟未答,珠簾之後那人以為她羞愧詞窮,越發來了興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顯得分外刻意,「今日眾賢在座,世子妃倒是絲毫沒有畏生羞怯之態!」她裝腔作勢,究竟想說什麼?!

  疏真真是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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